我是个北方人,对于飘飞的雪花,我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愫,而这种情愫一直追溯到童年。那时候,每年冬季都会下很多场雪,整个冬天似乎有一半的时间山坡上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不知为什么,最近几年的冬天,雪越来越难以见到,一年也就下那么一两场不大不小的雪,过不了几天也就融化的踪迹全无,没有雪的冬天,似乎总觉得欠缺一些莫名的东西,可没想到龙年的春节过后,天上竟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不由得浮想联翩,童年的快乐,青年的苦痛,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 ...
记得小时候,家乡的田野里、山坡上经常有野兔子的光顾,它们或是三五成群悠闲散步漫步,那神情自若的神态,俨然它们才是这大自然真正的主人,偶尔也会有一只褐色的野兔倏地一下从你眼前一跳而过,箭一般向山上飞驰而去,让你来不及回过神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大雪封山的时候恰好就是上山套野兔子的最佳时机。野兔子是极聪明机谨的动物,但也有特点就是只要不被打扰,就很少改变觅食的途径,人们就是利用了这点在雪地里下套子来套兔子的。我三叔就是个套兔子的高手,小时候每当大雪封山,我总喜欢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三叔后面看他怎样套兔子。每次三叔都会仔细观察好兔子经常走的路线,然后再决定在最佳地点下套子。选好位置,三叔就用一根不长不短的细木棍把事先做好的细铁丝制成的套子支立起来,再将套子两端用石块坠住,以防止兔子中套后连套子一起带走逃脱,石块不能太沉,否则,套子就很容易让兔子拽断,能让兔子稍稍能带动但又不能逃脱。石块我们俗称为“坠子”,“坠子”的轻重很有学问,套子的放置高低也很有讲究,因为兔子经常是夜里出来觅食,因此下套子的最佳时间就是傍晚,漆黑的夜里,兔子多是低头走路,因此套子要放的低些,直接支立在雪面就行,有月亮的夜里,兔子通常是抬着头走路,套子就要稍稍离开雪面一点。放好套子我们就一路说笑着回家了,路上走累了三叔有时候背着我,有时候是抱着我,那颠簸摇晃的感觉也一直留在了心底。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忙不迭的去看我们的“战绩”,有时候能套两三只,也有时候会空手而归,但对于我们来说都无关紧要,套着了,饭桌上就会多了一道美味,没套到,我和三叔同样还是有说有笑的,直到今天我还很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后来因为我上了学的缘故,再加上村里的山地全承包以后,野兔也越来越少了,人们也都忙碌自己的事情,就很少再有人套兔子了,人们再看到鸟飞兔跑往往是开心地莞尔一笑,任由它们飞过头顶或跑过眼前,很少再伤害他们了。那段雪地里套兔子的经历也就逐渐尘封在记忆里,直到我今天又一次看到雪花飘,记忆之门才被再次打开。
记得读大一的那个冬天,放了寒假我冒着风雪辗转了好几次汽车才赶回家的。还没到村就远远地看到村口老榆树下站着个人,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风雪交加的时候,是谁不在家烤着火炉呆在这冰天雪地里呢。走近一看,竟然是母亲,原来母亲从我的信中得知我那天要回来,吃过午饭后就一直站在那儿等我。我眼泪激动的夺眶而出,母亲还一个劲儿问我是不是饿了,累了。我看到母亲咳嗽得厉害,就问母亲咋回事,母亲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声“没事,是饿痨,老毛病又犯了吧。”因为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饭总是吃不饱,就落下了到冬天就咳嗽的毛病,我们这儿叫做“饿痨”。一到冬天母亲总是会咳嗽,时间一久,我们也就习惯了,因此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除夕夜,母亲踩着雪窝把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送到了一家日子过的比较富裕的远房婶子家看电视,自己却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为全家人的过年忙碌去了。那一年,大哥刚结婚并且新添了孩子,家里条件不太好怕冻着孩子就没回家,母亲从心里觉得有些遗憾。大年初三四舅家八岁的表妹来走亲戚,母亲很高兴,一边咳嗽,一边陪着表妹下跳棋、打扑克。母亲说这是她最小的侄女第一次来姑姑家走亲戚,一定别冷淡了,但母亲的痰里已经出现了血丝,我隐隐感觉到了病情的严重性。年初九,母亲开始大口吐血了,正月十四,母亲很想吃山楂,因为母亲说嘴里实在没滋味,我冒着风雪几乎是挨家挨户给母亲寻找山楂。正月十六母亲住进了市医院,期间发烧四十多度,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咳嗽,浑身出了疹子,后来经过做骨穿确诊为血癌,母亲就放弃了治疗。母亲出院后的十多天里,我们度日如年,每天都受着痛苦的煎熬。有病乱投医,村里有些年纪的人给出了注意让神嬷嬷看一看,让我们在屋子外面烧香磕头,我们就跪在雪地里,祈求神灵的保佑。有人给出了主意说喝生猪苦胆汁有效,我们就每天早上赶到镇上的生猪屠宰场给母亲取回三四个猪苦胆。后来又有人说有一民间大夫有祖传的医治白血病的祖传秘方,于是四舅骑着他那辆旧嘉陵摩托冒着大风雪赶了四五十里路拿回来二十多付中药,也不知道四舅在路上摔了多少跟头,浑身上下全是雪,头发上胡子上呼出的气也凝固成了冰。四舅还千嘱咐万叮咛说大夫反复叮嘱还差一样药材,就是新鲜的“甜甜根”。“甜甜根”就是茅草的根茎,茅草,是我们这里极其常见的一种草,荒山荒坡,田间地头、沙丘沟壑,随处可见。春天来了,茅草的嫩叶可以割了喂猪喂兔子;秋日到了,茅草的叶子可以割了晒干后生火做饭,它的根,我们喊做“甜甜根”,我们使劲从土里拔出来,把上面的土去掉,再去掉那层薄薄的浅粉色的皮儿,就露出了白白胖胖的,一节一节的像藕模样的茎,放进嘴里一嚼,满口汁液,很甜很甜。没想到这“甜甜根”还是似乎能救母亲的救命草,我们手拿锨肩扛镢,来到了村子北面的田野里,因为那里的茅草生长的是最好的,用铁锨铲去外面厚厚的积雪,用镢刨开坚硬的冻土,终于寻到了一大捆“甜甜根”。然而,磕头烧香、喝苦胆水、熬有“甜甜根”的中药,都没能挽救母亲的命,二月初五凌晨娘还是离开了我们。出殡那天,天上竟又飘起了雪,凛冽的寒风穿透身体,寒意直袭心底,我麻木地一次次跪倒在地,全然顾不得地上厚厚的冰冷的雪。从那以后,雪便带着一份凄凉深深扎根在了我的心底。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步入中年的我,很多事情都在忙碌平淡的日子里渐渐遗忘,然而再次看到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时,思绪竟然随着雪花飘荡起来,假如夏日里晴朗的夜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美丽的童话,那么冬日里阴霾的天气中的每一片雪花都会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吧,哦,又见雪花飘...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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