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天淡,当眼前漫过一层薄薄的烟雾,能够收拢在视线之内的事物有些灰朦,正如我此刻的心情,有如落木萧萧撞击胸怀。
风停树静,我的心从没静止过,为一次次踩痛别离的脚印,为心情的落叶覆盖往昔。
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这老屋,是终将逝去吗?没有什么可以不朽,只有点滴的心情映照星月之下,才是最真实的。
从老家回来的这几天,每天早晨醒来,心都会有一小会难受和失落,瞬间即过,说不清理不出头绪。更不知泪珠是何是流下来的,只是弄得枕巾湿湿的,潮潮的。才会知道梦里我哭过,其实不是梦。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我不知道我再回来时,月是否依然高高挂在天上,那月的清辉是否依然洒向老屋和屋内我的父亲母亲温馨的笑容。
窗前,一杯薄酒,一剪月色,一个充满离愁别绪的我,如何也形不成对影三人。
收起思绪,不再秀色迷离的景致。关上窗让夜暗下来,暗下来,就可以抱紧双膝,垂下头颅,深陷……
父亲即将成为一片落叶的必然,始于去年的疾病,手术之后,我们没有盼来他光鲜的生命与真正的不朽,伴随我们的日子在提心吊胆中苟延残喘,父亲的生命彻底没有了质量。
母亲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成为父亲生活主流的全部,从天空黑暗再到天空黑暗,母亲便完成了照顾父亲一天的使命,母亲躺上床便匆匆睡去,留下父亲一个人的辗转反侧。这便是父亲母亲的一天的生活。
真正体会到父亲母亲的这种心情,是在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的第二天。
一夜无梦,因为连续的行程,许是疲惫,父亲半夜多次起来咳嗽,吸痰,去卫生间,都没有惊醒我。北方的火炕热而温暖,并且保温效果非常好,被子非常舒适,这些被子都是小时候我们自己盖过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馨香。以前我们每次回家来小住后,母亲总是把被子拆洗再晾晒,放到柜子里。所以,我们每次回来盖的被子都非常整洁、干爽、舒适。
母亲怕影响我们睡眠,只拧亮父亲身边的一盏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从迷糊中睁开睡眼,看到母亲正弯腰穿衣服,双手微微颤抖地拄着炕然后再移到膝盖,用手的力量支撑着站起,这样非常弯的弧度类似抛物线,母亲不是瞬间完成的,那种笨拙与勉强,便是憔悴的母亲从即刻开始忙碌一天的身影。瞬间,我清醒了,也不再有朦胧的睡意。
我一翻身穿衣起来,母亲小声示意我再睡会,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一看手机的显示时间是凌晨5点多。我不再犹豫,与母亲的速度相比,我是迅速的。
母亲在给父亲穿衣服,自打父亲有一次穿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伤口,出了不少血之后,父亲的上衣就由母亲来穿。衬衣,毛衣,保暖内衣,马甲,再给父亲戴上帽子,这样按顺序穿好,母亲是小心翼翼和缓慢的。
我和母亲分开行动,母亲用炉铲掏炉灰,生暖气炉。我给父亲捣药,胃药药捣碎之后放在针管里,糖尿病的药放在瓶子里。这两种药都要在给父亲吃饭之前通过鼻饲推注进去。
父亲提升为单位领导之前是会计科班出身,凡事喜欢讲究零误差。所以,他做事讲规矩,一丝不苟。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捣药的时候,弄丢了一片,把药倒在针管的时候,又倒在了外面一些。这样招来了父亲的眉头紧锁。自打父亲有病,眉头紧锁,便是父亲表达不高兴的最多的面部表情。我害怕父亲生气,没有敢吱声,悄悄的退到外间帮母亲给父亲做饭。
就在我和母亲在外屋做饭的同时,父亲自己把套在篓口(气管)处的银色套管拿下来清洗、消毒、擦拭。人的气管是敏感的,在安装的时候,必须要先打麻药,防止气管痒导致咳嗽,把套管喷出。套在篓口处共有两层套管,挨着皮肤那一层的,只有妹妹才敢拿下来进行处理,垫上药布再安装。
父亲的早餐是牛奶,麦片,猪骨汤加鸡蛋,熟之后非常稠,然后再放到粉碎机里粉碎,用筛子过滤,最后放到凉水里快速降温。这个时候,父亲已经将他自己吃饭用的注射器、两个水杯、吐痰盂、吸痰器、捣好的药瓶、纸抽、围裙一一拿到桌前。
趁着母亲给父亲喂饭的时候,我打开房门出去扔垃圾。
“一唱雄鸡天下白”,鸡叫三遍,天也不觉亮,远山的底蕴是黛青色,与其相接的是一抹酱红加灰白的涂抹,厚薄均匀的旖旎,不知有多么恰到好处,这就是家乡零下24度的早晨,干燥、寒气袭人、刺骨。
离开小镇多年,这样偶尔听到邻居家的雄鸡鸣叫,一只鸣叫而群起呼应,此起彼落,小镇有了声音,有了炊烟……我的心微微腾起了细浪般的异样感觉。
倒完垃圾,伸手去开门。因为出门前手是湿的,忘记了擦干,结果四个手指全沾到门的把手上。我心一惊,就想,这下可完了,这手要是生拉硬扯下来,还不得掉皮呀!怎么办?母亲正在给父亲喂饭脱不开身,其它人全在睡梦之中,看来只有自己解决了。我用嘴不停的吐出哈气,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哈着热气,呼-哈,呼-哈,就这样,直到鼻子和嘴唇都快冻僵了,手指才全部吹下来……打开房门,我一个箭步就窜进屋里,双手直接伸进被子底下,把整个脸全埋进去。母亲惊觉地回过头问我怎么了,我说用湿手开门手沾到门上,才吹下来。母亲笑了说,家这块比你们那里冷吧!我说,何止是冷啊,简直要冻死个人。
暖好手后,便开始做我们的饭。早晨的饭很简单,熬粥,拼些各色小菜,又捡了北方用卤水做的豆腐,不仅热乎还特别鲜嫩。再把馒头和豆包(北方人喜欢到年关的时候,家家用黄米或是糯米蒸好多的类似馒头的一种食品名字叫豆包,红小豆做馅。非常好吃,黏而不腻)放在锅里蒸热,一锅就出来了。今年由于母亲照顾父亲,没有时间做,这些豆包都是邻居和亲戚送过来的。无论怎么吃,都不如父亲母亲亲手做的好吃,有口感。
早饭在加热过程中,我喊了无数遍让大家起床,可是没有一个能够翻身动一下。我用凉手挨个往被窝里伸,然后痒痒他们。小弟小侄还有儿子老公,被我一哄而起纷纷下地,顿时,偌大的房间也略显拥挤。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叠被的叠被,洗脸的洗脸,父亲在桌旁一声不响地也在忙自己的事情,每天早晚两次雾化,是父亲一天当中必不可少的课程。
父亲的一天四餐,就这样周而复始,一上午的时光在忙碌中匆匆而过。我象小蜜蜂一样一会飞到这里打扫卫生,一会又飞到那里擦下玻璃,凡是有落灰的地方,都被我擦洗的非常干净。
我和老公收拾完之后,就去街上买菜。上午十点和下午二点的饭,是母亲一个人做给父亲的。母亲将一块玉米加黄豆面和白面混合一起经过发酵而蒸出来的饼子切碎,放油爆锅,加牛肉汤、青菜沫和海木耳。晚饭则要加上西红柿和胡萝卜。
父亲的咳嗽一天比一天重,手术的刀口也长出疤痕。晚饭过后,我坐在父亲身边,轻轻抚摸那些疤痕,顺势想给父亲揉揉肩,父亲肩一耸,示意不用。然后用笔写在提示板上,告诉我肩的两边和后背非常疼,头还经常出虚汗。母亲一边给父亲吸痰一边在父亲耳边大声告诉他,晚上让三丫头给你用热毛巾敷一下,然后再让三姑爷给你搓个澡就舒服了。父亲抬头看看母亲,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早几天姐姐和弟弟一直想给父亲洗澡,父亲一再坚持要等我们回来给他洗。
脱去衣服的父亲,已经基本上骨瘦如柴了,和手术之前相比,早已判若两人。
晚上六点,父亲示意母亲该给他做晚饭了,然后好让母亲早点休息。我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对父亲的一些事还不熟悉,怕帮倒忙。
给父亲打理完一切之后,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我们让母亲先睡下,然后把暖气炉烧的特别暖和,我和弟弟以及老公准备给父亲洗澡并用热毛巾敷后背。
时间是静的,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是也静的,那种静正在一声不响地吞噬着一切和生命乃至万物有关的东西,包括父亲的生命。如果把鼻饲管拨掉,谁又能看出他是一位已将生命走向倒计时的人呢!
是啊!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天空就飘起雪来,大而洁白,多像人的一生,漫天飞舞后,即落即融!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失落!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给父亲发送了信息:父亲,今天是情人节,您和母亲携手走过风雨人生45年的坎坷之路,是慢长而短暂的,祝您和母亲情人节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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