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瘫子,不是卧床不起的那种,我能走,只是得扶个四条腿的高凳子,一挪一挪的走。冬天偎墙根夏天找树底,挪来挪去,挪动着我半死不活的人生。要是搁在没人照顾的病人身上,恐怕我早已经追随我的列祖列宗去了。大难不死后必有福。我应当感谢我媳妇英子那个浪*娘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得我还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着。看着我的儿女一天天长大——自然我的一双儿女是我得病以前在我媳妇的肚皮上辛勤耕耘收获的果实,看着我的媳妇和她的情人一天天缠绵。眼不见心不烦,我咋不死呢?可是,我不能死。好心人劝我,武壮啊,你可别想不开,你有一口气在,你的孩子就有爹有个家;你要是一闭眼走了,英子立马就敢改嫁。撇下俩孩子就成了孤儿,为了俩孩子为了这个家,你都得好好活着。好心人的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是啊,我有一口气在,我的孩子就有爹有娘有个完整的家。为了孩子,我捏着鼻子也得活下去。
当初我得病时,村上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我祖上没积阴德,妨得我成了瘫子;有人说我成天逮黄鼠狼,得罪了黄大仙,怪罪下来;有人说怨我挪俺爹的坟破了祖林上的风水??????全是扯他娘的淡。想当初俺1米65的身高,虽说不上魁梧,但也不低,走到哪儿也是人模人样的。就是因为血压高,高多少?没谱儿。反正一下子就把俺击倒了——比警察的高压棒还厉害哩,倒在床上就跟死狗一般,瘫在床上,吃喝拉撒也在床上。那时候,英子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单薄孱弱的身子竟然拉着我东里西里跑南里北里看,忙活了多半年,我的病才算有了点起色,能下地走走了,但是离不开这个四条腿的高凳子了。只能一挪一挪的走,走累了,就坐在凳子上歇息。英子没敢喘一口气,急忙下地忙活去了。
只要不下雨,我天天都会挪到大门外边不远处的三岔路口,靠近墙根坐着。看来来往往下地干活的人,看撒欢调情的狗,看脖子里盘几圈绳子的羊,看各种各样有活力有生气的事物。要不然,守在家里,我不病死,硬憋也得憋死。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得努力活下去。
刚得病时,我姐姐成天往我家跑。看见姐姐,我就心生愧疚与感激,是姐姐为我换了这个媳妇。我自己都觉着对不住观众了,可是姐姐嫁得那个男人比我还丑。比我还丑的姐夫倒是很听姐姐的话:叫他打狗不打鸡,叫他往东不往西。为了娘家人不绝后,姐姐委屈自己嫁给了又丑又老的男人。姐姐家里也有三个孩子,等我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姐姐就不常来了。毕竟姐姐还有一个家哩。
就在亲戚都不来往的时候,柴禾来了。柴禾本名叫柴和,村里人喊着喊着喊顺口了,就喊成了“柴禾”。柴禾长得比我高大比我魁梧,只是因为长了个砍不尖旋不圆气死木匠难死画匠的脑袋,谁家的姑娘都相不中他,他的姐妹也没谁情愿委屈自己给他换个媳妇,因此就光棍到如今,兴许有可能光棍到老了。
柴禾来啦,带着真诚带着问候带着友谊带着礼品来了。他说,武壮啊,咱哥俩可是打小玩泥巴一起长大的,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有啥活儿你吱一声,三更三点随叫随到。听了柴禾的话,当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真的是热泪盈眶啊。唉,谁能想得到,他的话里有话,实在是应了他的话“三更三点随叫随到”。不过是英子这个*娘们叫的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去叫过他。
几只麻雀飞过来,落在我的脚旁,啄食墙根处的草籽儿。它们不时的抬头看看我,我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这些自在蹦跳的小精灵。旁边卧着的狗一抬头,“扑噜噜”麻雀们一下子全飞跑了。这个该死的畜生,滚!我吓唬道。狗夹着尾巴遛着墙根走了。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该种麦子时候,英子用架子车往地里拉粪。这年头还有几家用架子车拉粪的,谁家不是用机动三轮车拉粪,三轮车拉一趟顶架子车拉六趟的。摇着机器“嘣嘣嘣”的一响,多省劲啊。只因为给我看病,花了两三万,还欠着一万多的外债没还上,上哪儿买三轮车去?只得委屈了英子。我目送着英子汗涔涔的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粪努力的出门,再目迎着英子推着架子车汗涔涔的回来。我还是个男人吗?我寻过死:喝药,割腕??????可是都被英子发现救了我。她哭着说,武壮,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不怜惜我你也得怜惜俩孩子啊。一双儿女也哭,哭着喊着爸爸妈妈都甭死,您死了俺跟着谁去??????一家人抱头痛哭。哭罢以后擦干泪还得活下去。身单力薄的英子忙罢家里忙地里。
柴禾来了,开着他的那辆破机动三轮车。二话没说,呼哧呼哧就往车上装粪。装好粪,右手攥着摇把,左手打着减压,呼呼摇几圈,左手一松减压,“嘭嘭嘭”车下边喷出一阵黑烟,开动了。英子蹲在车后的粪上,满脸感激。
柴哥,歇歇吧,吸根烟。我心里过意不去,挪着凳子让柴禾。不,我不会吸。柴禾人实诚。英子,给柴哥倒杯茶。我对英子说。哎,好嘞。英子应着,端着早已凉好的白开水,递给柴禾。顺手从搭衣服的绳子上扯下一条毛巾,柴哥,擦擦汗吧。不用。柴禾喝罢茶,用袖子一抹嘴巴,一只手支叉开,顺势把脸上的汗擦了一把,搁裤腿上擦擦手,又装起了粪。攒了半年的粪,,要是让英子自个儿拉,至少得拉个三天五天的。有柴禾帮忙,不到一下午,把粪都运到了地里。柴哥,到傍黑天来俺家喝汤啊,咱哥俩好好喝两盅。我招呼着柴禾。不啦,这点活算啥?柴禾说话算话。等英子烧好汤炒好菜喊他时,柴禾咋也不来。只好我替柴禾享受了那盘炒鸡蛋,还有一盘土豆丝。我在心里十二分感激柴禾,当时我就是想破头也没有想到,我媳妇英子会用身子去报答柴禾。不然的话,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答应让他帮忙干活的。
再后来,地里有活时候,柴禾自己就过来帮忙收帮忙种,赶上饭顿就在我家吃,有时候俺俩还会喝上两盅。
从我得了病,我也就不算个男人了。至少在床上,我承认。开始时候,英子还能忍耐一些,后来,英子就过来悄悄抚弄我,任她怎样抚弄,我都不行了。英子忍不住了,咬着被角默默地啜泣。慢慢的,英子就与我分居了。反正我又不能干那事儿了,与其同枕共眠不如分开的好,对英子来说还不那么残酷。
说不准哪天夜里了,我被一种奇怪的动静惊醒了。也许是我睡眠太轻的缘故。总之那动静应该是我没病以前我和英子相拥共眠时才可能发出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英子忽轻忽重的喘息声,还有英子轻轻地哭泣声。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就像给我爹迁坟那夜打开棺木的那一刻,棺木里一副白森森的骷髅:空洞的眼,空洞的鼻,空洞的嘴,满目空白。当时的场景,一片死寂。也许过了足足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才听见外间有了动静。我强撑起身子,透过窗户看见,英子去了厕所,一个身影开开门走了出去。夜幕中,我看得清清楚楚:柴禾,狗日的柴禾。朋友妻不可欺啊。你忘了这句古话了吗?我翻身下床,咕咚一下滚到了地上。英子那边提着裤子跑进来:武壮武壮,你咋了你咋了?趁她过来扶我的时候,我抬手扇了她一个大嘴巴:浪*货,你好受了,你过瘾了,你浪够了?????? 你,你,她愣了一下,把我扶到床上,不吱声,抬手抹抹眼走了。
早晨吃饭时候,才上学的女儿眼尖:妈妈你的眼咋了?没事儿,叫烟熏得。去,喊你爸爸吃饭。女儿就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爸爸,该吃饭啦。我不饿,看见您娘我就饱了。我没好气的说。女儿笑了:你看见俺娘就饱了?那就天天看着俺娘,你还能省下不少粮食哩。女儿倒会说笑话。
当然,说不饿那是瞎话。我照样吃照样喝照样拉照样撒。吃罢喝罢,我照样挪着高凳子到三岔路口看人看狗看鸡看羊看一切活动的东西。只有坐在这里,我才能汲取活的力量,才不至于让人们忘却我的存在。
镇上十年前号召栽下的苹果树。别人家卖苹果的钱一沓子一沓子的往口袋里揣,可是,我家的苹果就跟鸡蛋一般大小。没法子啊,施肥,喷药,修剪,哪一样跟不上,苹果树立马就给你个脸色瞧瞧。以前就英子一个人在地里忙活,这下好了。柴禾就像一头公牛,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地里的活计让英子轻松不少,昔日憔悴的面容也有了徐娘半老的风韵。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柴禾的心血和汗水滋润过来的,与我无关。看着柴禾身上一疙瘩一疙瘩的腱子肉,我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是我不敢得罪他,我不是怕他不给俺家帮忙干活,我是怕我自取灭亡。邻居于二就这样开导我:武壮,就这么凑合着过吧。人家柴禾累死累活的为你出力图个啥?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呗。把你的孩子拉巴成人,也是你的福气。你要是惹是生非,英子动了歹心,搁你碗里动点手脚,哼哼,到时候,你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是咋死的?为了女色,杀人放火的不是没有。你喘着这一口气,您闺女您儿都跟着你姓武。你要是头天一蹬腿走喽,英子第二天就敢改嫁,你信不信?于二的话让我好一阵琢磨,我信,我能不信吗?我百分之二百的相信。
就我这个家庭,上级政府也很照顾。村里来了救济,头一户就是我的,我感谢党感谢政府。孩子上学已经两免一补了。这些,我都记着哩。等我病好以后,我回报答党和政府的。恐怕这辈子是报答不成了,不过下辈子变牛变马还是做中国的牛和马。人家于二说得好啊:只要你有一口气在,任何时候,英子就是你的合法妻子,你都是英子的合法丈夫。英子和柴禾呢,只能算是野地里的鸳鸯,见不得人的。于二的一席话,让我如同醍醐灌顶,油然而生一股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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