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冬天的江苏,下了一场大雪,到处一片苍茫,不见尽头的大雪将上学回家的路覆盖,而这场考验我们的大雪,却是晚上七点一刻下的。
当时正在上初三,因为晚自习是晚上九点四十才结束的,所以大家都聚集在教室里,用二氧化碳的呼吸将教室里的温度抬得很高,很舒服,加上小伙子火气很旺,所以就算是外面冰天雪地,却还是很温暖。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只是觉得下雪是个好事,因为可以不用出去跑步了,而这场大雪却是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下起了雨了,单单下雨或者下雪都不会那么冷的,而雨夹雪却是将刚刚飘落的雪花融化,吸收周围从我们身上散发的热量,周围的温度越发低了。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定性,虽然年龄不大,却已经开始从一个畸形的角度,埋怨母亲的唠叨,因为父亲一直都在外面工作,多了几分责任的母亲就成了自己耳朵里的蚊子,总是会在你停留的时候说着那些重复的话,似乎你一直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十多岁的孩子都是叛逆的年龄,本来就喜欢了反驳父母的话,也喜欢发挥自己的不成熟的脑子,去点燃父母的怒火,但是却乐此不疲,似乎是一种最好的玩乐。
九点刚过,教室里的同学都没有心情上晚自习了,因为就算是最近的同学家也得十几分钟,而最远的则是骑自行车一个小时,大家对于如何回家,都开始窃窃私语了。
正好那天班主任家里有事,晚上根本就没来,本来安静的晚自习就炸开了锅,班长因为学习过于认真,就不管了,结果周围的一切都似乎是热烈的,只是40分钟之后大家会是如何的变化,就不知道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因为家里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妹妹需要照顾,她还小,加上我喜欢了自己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所以就没有多想,和边上的同学调侃,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考虑一样。
九点30分,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住在周围的同学家里的人就都来了,有的拿伞,有的拿着雨衣,而我却只是当做一堆小朋友的可笑动作,自己一个男孩子当然不会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看着他们脸上像是吃了药一样,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聊天。
当放学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早就坐不住的同学们就冲了过去,一个对接一个父母,很快教室里就剩下几个远路的同学,不过这些人都在学校外面有住的地方,其中一个还是我哥们,他让我不要回家了,说路上滑,我却不会在乎,毕竟什么样的天气我没有见过呢。
等到刚才还热乎乎的教室慢慢变的冷下去,我拿起外套,将书都扔到桌子里,转身离开了教室。
一路上黑乎乎的,没有路灯,虽然对于回家的路很熟悉,但是架不住路实在是太烂了,时不时地就会有一个大坑,而且里面都是脏水,回到家的时候,鞋子因为被无情地踏进了雪水里,已经充满了水,但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厉害的。
回到家,看到厨房的灯还亮着,知道一定是在等我呢,而妹妹应该是去睡觉的,这个小丫头,真能睡啊,但是当我推开门,却看到一脸都是灰的妹妹坐在炉子边,看到我就像是看到透明的一样,不停地朝我后面看,让我还以为后面跟着一个人呢,结果刚转身就听到她的声音,“哥,妈呢?”
“啊?”我被她问的有点奇怪,我可是刚从学校里回来啊,那里知道啊。
妹妹没有看到我的惊讶表情,接着说道,“哥,你没碰到妈妈吗?她给你送大衣去了,今天因为给你买大衣,她回来晚了,刚做了饭,让我在家里等着呢。”
“没有啊?”我却是有点郁闷,为什么母亲就会如此来事呢,难道这点路我就走不回来了没?
“哦,妈妈说如果—说如果你回来了,就先吃吧,她可能和你走岔了。”妹妹将锅里热气腾腾的饺子拿出来,给我两碗,然后就一个人吃了起来。
我也没有多想,就吃了起来,因为天气冷,加上正在长身体,所以很快就吃完了,然后洗漱,找了洗脚盆,弄了点热水泡了泡,感觉舒服的很。
我晚上有听收音机里的评书的习惯,洗完脚,就躺在被子里听着,可能是外面的天气太冷的缘故,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我被妹妹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却看到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上挂着雪花,拉着我的胳膊道,“哥…哥…,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我还是很困的,就拉开她的手道,“回来就回来了,多大的人,难道还要我照顾?”说完又要翻身继续睡,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我的胆子小的时候可是很大的,最喜欢在坟地一类的地方玩捉迷藏,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胆子大的缘故,其实原因就在于我小的时候听过一段话,具体记不住了,大意就是说童子尿可以辟邪,童子是纯阳之身,可以挡一切鬼邪,所以也就不怕了。
我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妹妹,就冲了过去,来到了厨房。
因为厨房的门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大门,这个可能是因为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结果一个算命先生说不能开南门,因为我家的南面是一个大沟,以前淹死过不少人呢,而我本人又是什么命,反正就是不行,所以后来开到西面了,但是西面却是厨房,所以厨房就有了两个门了。
我一跑进厨房,就感觉到一股冷意,因为炉子已经放在里面了,所以站在门口还是挺冷的,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人正在那里脱雨衣,不过看着臃肿的多,不像是母亲。
“你是谁?”我倒是不害怕,只是手已经摸到了边上的铁锨了。
站在厨房里的臃肿的人抬起头来,本来俏丽的脸上却是苍白,而且嘴唇之处牙齿似乎是在打架一样不停地抖着,看到我,本来被疼痛刺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
是我老妈,她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妈,你怎么了?”我看着她从后背上取下一个用塑料纸包好的包裹,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毛巾擦了擦手,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件黄大衣,而且不是那种薄的那一种长的,而是有点类似半身的超厚型,一看就知道得去县城才有得买,而且更加让我吃惊的事,这个大衣竟然是干燥的。
这句话仿佛是废话,大衣要不是干的,它如何去驱寒那?
但是它就是干的,但是看着裤腿上都是水珠和泥巴的母亲,我实在是觉得它干的含义,更多了几分暖意。
“还好,还好,没湿。”母亲像是完成了一个大愿望一样,然后将大衣从领子处提出来,对着我说道,“儿子,过来,试试,合身不?”
我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还有水珠从茂密的黑发上流下来,划过苍白带了一点点红晕的脸上,在灯光下,透出了一丝憔悴。
看到我不动,她埋怨地走了过来,只是似乎是有一只脚瘸了一样,让她喜悦的眉梢多了几分勉强,不过看着我不动,还是走过来,将大衣披在我穿着毛衣的身上,然后慢慢地量着长短,最后点了点头,“还好,不小。”
看着母亲的手是雪白的,但是袖子处却有一处污泥,我伸手接过身上的大衣,然后狠狠地将它扔到地上,还用刚才沾水的冬拖鞋踩了擦,似乎是很不忿的样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母亲没有想到我的反应如此强烈,想要蹲下身来捡,却忽然摔倒了,想要起来,却用手握着脚踝,脸上都是痛苦。
妹妹直接就哭着跑过去,瘦弱的胳膊抱住母亲,不停地喊怎么样了。
我从小就有一个弱点,就是见不得眼泪,不管是母亲是还是妹妹的,一看到她哭,我就过去将母亲扶到椅子上,然后不管不顾她说不用了,我身上的衣服脏的话,就把她的鞋子脱下来了。
鞋子是家里的老棉鞋,那个时候家里的条件刚刚好一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保温鞋之类的,而我的脚上却有。
本来这种黑色老棉鞋是很保暖的,但是当我脱开的时候,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只是有冷意和污水,而当脱掉袜子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块淤青。
我急忙地将两只鞋都脱去了,结果不出所料,两只脚踝上都有淤青和扭伤的痕迹,而且脚放在手心里没有丝毫的温度,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也冷冷的,这个温度,她承受了多久了。
看着妹妹还在那里哭,我吼了一嗓子,“还不快点去拿红花油和热水。”
从小妹妹都是以我为依靠,所以一听到我的话,再看看母亲似乎是好了一点,就赶紧跑去拿了。
而我则把热水放进洗脚盆里,然后加了一点冷水,试了试温度,感觉可以,就慢慢地母亲的裤腿朝上裹了裹,随即放进盆里,慢慢地给她搓洗。
母亲是个喜欢干净的人,但是这次却是一盆的黑水,等到妹妹将红花油拿来的时候,我用毛巾将她的脚擦干净,然后慢慢地按摩,一直到我觉得可以的为止。
抬头看着母亲很高兴的模样,我把冬拖鞋给她穿上,然后站起来走回卧室,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还不去换衣服,一会感冒了。”
我回到了堂屋,却没去自己的卧室,而是去了父母的卧室,将被子掀开铺好,然后坐在里面,静静地等着。
小的时候,当时好像还没有妹妹,我也刚刚懂事,父亲不在家,母亲很粘我的,那个时候,我和她通腿(也就是一人睡一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头,特别是男人,而且母亲那个时候好几年才有孩子,当然疼我了,老是喜欢亲我的脸,感觉很不好),那个时候的母亲虽然年轻,但是脚老是不暖和,每当半夜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将它们抱在怀里入睡,可能是我自己身体好吧,每次她都说很舒服的。
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母亲拉着妹妹走进了卧室,另一只手上则是那件该死的大衣。
看到我坐在床上,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将大衣放在被子上道,“明天化雪了,会冷,记得穿上吧。”
我却因为年纪小,很叛逆,从被子里起来,拿过大衣,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当我将大衣放在床上,然后打开收音机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心里那过去的那些对母亲的成见,对于她唠叨的成见,被胸口的一股暖意融化了。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看了电气预报之后,知道最近两天有大雪,就想要给我买一件大衣,因为家庭的缘故,父亲都没有,而且家里也没有那个钱,所以她就在最近忙活着将家里的一些花生拿去卖,然后去了县城,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担心大衣受潮了,就用塑料布将大衣裹了两道,然后背着它,穿着雨衣去了学校,结果路上的大坑实在是太多了,去的时候就落入其中了,而且还把脚给崴了,但是她似乎是没发现一样,一直到学校的时候,却发现人都走光了,问了几个同学才知道我已经回家了,又快速地朝家赶,结果再次落入路上的大坑里,不过她一直都在那里注意自己的后背不要碰到水,因为大衣就在那里。
虽然我没看到母亲抱着大衣站在雪里等我,但是看着干净的大衣和她后来坐在井边洗着比我小的时候在外面摸鱼摸虾的时候还要脏的衣服的时候,我就知道,母亲是用行动来表达她的爱,而不是用那些嘴里的空话。
第二天,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我穿着大衣吃完早饭,就朝学校走去,路上遇到了几个同学,看着他们的时候,我突然问了一句,“昨晚你们父母去接你了没?”
同学不解地看着我,有点埋怨道,“你别说这个了,你看你平时早上都吃炒干饭,我只能吃泡面就知道了,我爸妈根本就不会去。”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有一次早上5:30分约好一起去学校,结果我刚端起碗,他就到了,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炒米饭和白菜豆腐,马上就要一起吃,我问为什么,他说他父母为了方便,不早起,就给他准备了一箱方便面,早上也不想泡,都是拿着迎着风干吃的。
而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老妈已经起来一个小时了,正在边上给我盛汤呢。
今天外面又下起了雪了,很大,母亲应该在家,不知道她是不是将那件被我已经不穿的大衣披在身上,躺在床上看电视,还是在准备着一些我喜欢吃的东西,等着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就可以有口福了。
我想,应该是后者吧,不过身上应该有那件大衣,因为她总是说穿着它的时候,就感觉到我在她的身边。
我距离家不远,却很少回家,我是不是应该经常回家,给她披上我的外套,握着她已经粗糙的手,说一声,“妈,我来收拾,你坐一会,吃我给你买的最喜欢吃的瓜子吧。”
2012-2-12晚6点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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