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吃食堂

--儿时生活琐忆之十

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大都经历过农村吃食堂的日子。只不过那是我们还是孩子，许多事情并不知道实情。但我们都记得，那是一段充满艰难困苦和辛酸无奈的生活，也是一段不堪回首又难以忘记的生活。

最近从有关资料上了解到，我国农村实行吃食堂，最早开始于1958年下半年。它是随着人民公社的成立而兴起的，有人说它和人民公社是一对早产的双胞胎，吃食堂是人民公社的衍生物。

吃食堂就是由原来社员各家各户用分到的粮食在家里自己做饭吃，改变为所有社员都不在家里做饭，而是到公共食堂去打饭吃，并且吃饭不要钱。但是，秋后各家各户不再从生产队分粮食，而是由生产队统一把粮食收进仓库保管起来，再由食堂管理员定期到生产队仓库支领给社员做饭。社员到食堂打饭，愿意在食堂里吃就在食堂吃，不想在食堂吃，就把饭打回家里吃。

我们县吃食堂的时间和全国一样，也是在1958年下半年开始的。后来我从县志上看到，我们县到1958年8月全县就实现了人民公社化。在人民公社化的基础上，当年全县也实现了食堂化。各户粮食全部上缴，以生产队为单位办起了食堂，男女老少都到食堂用饭，吃饭不花钱。

我们全家吃食堂的时候，我刚刚5岁，什么也不懂，许多事情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我们所住的县城是农民和城镇居民混居的。我家当时住在县城的东北角。我们一家除了父亲是国营单位职工，母亲和我们姐弟四人都是从农村来的，大概那时还不是非农业人口，所以也就和同村农民一道吃了食堂。县城和农村不同的是，农村办的食堂，一般都有一个大院子，社员打了饭，可以拿回家去吃，也可以在大院里吃。而县城里就没有那样的大院子了，一般都是打了饭回家去吃，只有少数单身汉或孤寡老人在食堂吃，图的是方便，省事儿又省力。

刚开始吃食堂的时候，大家都非常高兴。到食堂打饭的时候，本来就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人们一边排队打饭，一边嘁嘁喳喳地交谈。孩子们则在院子里东跑西颠地玩耍，直到大人们打了饭回家。那年因为办食堂占用了我家原来租住的房子，我母亲被照顾安排到食堂做饭，她自己当然是在食堂吃了，父亲是国营单位职工，也在单位食堂吃饭，剩下我们姐弟四个，放学后就到食堂去吃饭，或是打了饭回家吃。食堂刚办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新的，粮食也充足，饭菜也充足，而且生产队领导为了让大家吃好，干活多出力，都尽量满足食堂的要求，做菜多加油，做饭多用粮，许多人家过去在家里自己做菜，舍不得多放油，饭也掐着量做，常常吃不饱。现在到公共食堂吃饭，饭可以吃饱，菜也比自家做的好吃，大家自然感到非常高兴，觉得这简直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可惜好景不长。据母亲后来说，食堂刚办了几个月，生产队仓库里的粮食就不多了，买菜买油的钱也不足了。于是吃饭就开始限量，菜里的油水也少了。如果有人到食堂打饭晚了，那就只能剩下什么吃什么，剩下多少吃多少了。于是常常有人吃不好、吃不饱甚至吃不上饭了。到当年下半年，全国各地因为受灾，粮食减产，发生粮荒，食堂的粮食不能保证供应了。于是饭菜越做越少，越做越差。记得当时流传着一首顺口溜，是社员们编了讽刺食堂的。“一进食堂门，稀粥一大盆。远看像镜子，近看照见人”。　粥是那样稀，汤也一个样。有时食堂做疙瘩面汤，基本上全是菜叶子和水，面疙瘩又小又少，一碗里找不到三五个。有一年中秋节，食堂里改善生活，中午破天荒的做了高粱面窝头，每人两个。那天父亲因为机关有事儿下乡去了，母亲就给父亲专门留出来三个窝头，想等父亲回来吃。谁知父亲一去就是好几天，等到回家来时　，那三个窝头都干的裂开了。母亲用锅蒸了，拿出来给父亲吃，父亲象吃高级点心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掰着吃了一个，剩下两个说什么也不吃了，最后还是全家每人掰一点儿分开吃了。到了第二年春天，就连稀饭也没有粮食做了，于是开始了“瓜菜代”。不论是粥、汤还是窝头，都以瓜菜为主，粮食只占一点点儿。再后来，食堂里的饭实在不够吃，人人饿的受不了，就到地里去挖野菜，剥树皮，捋榆钱，捋槐花，回来在家里自己做了吃。附近的榆树、槐树本来就少，哪里经得起那么多人们剥捋。人们为了找到一棵榆树或槐树，剥一点儿榆树皮，捋点儿槐树花儿，有时要跑十几里路，到那些偏僻没人的地方才能找到。那几年，最为难挨的当然是象我家那样孩子多的人家了。因为大人多少还能抗饿一点儿，而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本来就多，饿的也快，基本上没有不挨饿的。记得我家那几年挨饿时，父亲母亲整天发愁，到处想办法为我们去找吃的东西。有一次，父亲从乡下弄来了一面袋用玉米骨头磨成的渣子，母亲用大哥二哥找来的榆树皮磨成粉，把玉米骨头渣子和成面，贴了饼子给我们吃，虽然粗糙难咽，但吃了能顶饿，我们还是高兴的不得了。还有一次，父亲从乡下找来一小袋子花生壳，大哥用家里的一台小石磨一点儿一点儿磨碎了，也是用榆树皮磨成的粘粉末，加上一点儿玉米骨头粉末，和在一起，用铁锅一小块一小块地烙成饼吃。因为花生壳是带着一种花生香味的，我们吃起来竟像吃最好的点心一样。因为大哥磨了半天，累得够呛，做好以后，母亲多给了他两小块儿，二哥不服气，争着跟母亲要，母亲没给他，气的二哥大哭着跑出了家门，父亲大声呵斥他，母亲和大姐追着劝他，但他天生倔强，说什么也不吃了，硬是饿了一顿。

全国吃食堂搞了两年多时间，到1961年5月，中央根据调查，决定公共食堂办不办由社员自行决定。于是到1961年底前后，全国各地的公共食堂很快就陆续解散了。

困难年月考验了全国人民，也锻炼了年轻的共和国。在党的领导下，我们的国家终于战胜了艰难困苦，克服了天灾人祸，走上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正确道路，并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伟大成就。

2011年4月16-26日

（计2300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