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场华美夜宴　

——她没有想到再次遇到他。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再遇见。聚散离别，不过是平常生活中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每天都有人离去。每天都在上演。只是平凡的我们把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分得太清楚。　

一　

她从学校大礼堂出来。穿鲜红华丽的裙子。踩着细高跟鞋，脸色绯红。像似刚大醉一场。然后，她开始坐在台阶上哭泣。小声而隐忍。　

她的手里捏成汗水的一张纸是医院诊断书。此时，礼堂内人声渲染，世界如同一场盛大的夜宴，所有的人，整装出席。却万万是容不得眼泪的。她想，黑暗总是要以最突如其来的方式。　

卓尔离开我42天。她的日记里这样写。我却发现有了卓尔的孩子，可是，卓尔，在哪里？　

她21岁的圣诞节，在学校华服艳裏的舞台下谢幕，以忧伤旁徨之势。身边没有任何人。从认识卓尔后，她便是众叛亲离。所有人都软声告诉她，卓尔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被爱情击中的她，哪顾得上听旁人的忠言。然后，她的世界便只有卓尔一人。卓尔离开后，她才发觉，自己与周围之间的距离，如同隔着海，她终于成了被孤立的一个。　

二　

她是家世良好品学兼优的学生，从小到大，一直都要得到最好的。哪怕是在校园里捡落叶，也要精挑细选。遇见卓尔，她记得是在下雪的夜晚。天空没有平常那么暗，屋顶啊树枝啊地面啊都染上了纯白色。他在学校一大排宣传栏后面，很大声的朝她吹口哨。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看宣传单。　

他走到她面前，你要记得我，我的名字叫方卓尔。挂着一副不学无术者贯有的表情。脸上像颓废的花朵，只剩下似是而非的笑容。这类男生是被她摒弃在生活之外的。她不需要记住一个叫方卓尔的男生。她不需要记住任何与自己生活无关的男生。她目无表情地看他，不作声响便走了。　

接下来很多天，她总是能见到他。寂静的阅览室，人潮涌动的学校食堂，甚至在枫树成林的校园小道上。他还是似是而非的笑，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她想如果他说喜欢自己，她便用尽恶劣的语言来刻薄他。她与他，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但他一直没有对她说喜欢。只是对她笑。隔着很多的背影看她。在食堂里故意从她身边经过。这个男生是高明的，懂得欲擒故纵。懂得挑拨的尺度。不多不少，正好引起她对他的好奇。　

甚至有时候，她在他朝自己笑时，故意停住脚步。想等待他说些什么。　

元旦前夕，她独自一人去了市中心的时代广场。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在旧年未的晚上独自出来。广场每年都会有倒数活动。所有的人挥着手，热烈地微笑，迎接新的开始。她在众多欣喜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依然似是而非的笑容。然后，她笑了，如果他现在给她一个开始，她便决定与他共赴未来。　

他从涌动的人群中，一路挤过来。我喜欢你。　

三　

她与他的恋爱，如同一场赌注。没有他的开始，便一切都不会有。时间缓慢地流逝，生活依然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只是多出了一个环节要她去关注。她不得不腾出更多的时间花在恋爱上。　

春天的时候，他带她去郊游。带着满大袋的食物，看江南古镇秀色风景。累了便找一个寂静的场所，消灭零食。他带的全部是她喜欢吃的，海糖糕，杏仁酥，牛肉干。他们在郊外三月的阳光下，看天空的云朵，大片大片的移动，飞鸟扑翅而过。鸟张开翅膀的声音，像大海的波涛，波澜过后，归于寂静。他的手指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温暖而激动。　

卓尔穿了淡蓝色的格子衬衣，他看着她吃零食的认真，看着她婴儿蓝的眼睛泛满光泽，内心悸然。她把手抚上他的脸，他英俊而年轻，只是大多数时候，这张脸给人的感觉是颓废的，身上充满着浓烈的烟草味道。她知道，这样纵情的后面，必然隐藏着盛大的危险。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享受这个男孩带给她的温情。激烈而悸动。　

四　

有时候，她是有担心的。她的前途被父母安排妥当，毕业将送往国外留学。未来明确，如果舍弃爱情，她便没有任何顾虑。她不止一次地问他，如果她离开了，他会怎么办。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明确的答案。她想，他是舍不得她的。　

他们经常出没在校园的角落，渐渐关于两人恋爱的消息传开。身边的朋友不住劝她，卓尔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曾经和信息系的系花恋爱，刚进校园还与某个比他大三岁的学姐有传闻，等等。列举他的种种不良记录。她是在意的。但依然与他交往。把一切关心自己的朋友摒弃于门外。她告诉她们，她是与现在的方卓尔交往，而不是过去。　

她的生活逐渐偏离了正常轨道，她依然与他爱得轰轰烈烈。仿若世界只剩他们二人。她想她是可以为他放弃前程，放弃出国。父母厉声而失望地警告女儿，如若再一意孤行，便提前送她出国。或者任其这么堕落下去。她觉得父母太过于管制自己，为了他，她与父母反目。从家里搬出来。与他住在一起。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未来，要以何种结局收场，只是，她很清醒，没有卓尔，她的未来便没有任何意义。他，就似一剂玛咖，与她一同抵达生命的虚无。　

五　

樱花开了，桐花开了，所有的花都开过了。她们的爱情，在花朵的绽放与凋谢中，慢慢枯萎。只是她没有发觉而已。父母的电话，依然在每个周未打来，母亲一贯的哭泣，请求她回去，父亲说一切都好商量，如果她想通了，父亲会为她再安排未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总是会给你最好的。　

她对着话筒，越来越软弱，远没有了当初抵抗的激烈。而卓尔，给予她的，除了荒芜的誓言，便是越来越多的不安全感。　

彼时，卓尔已经毕业，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他偶尔在杂志上发表文字，无病呻吟，他把风花雪月玩转得滴水不露。他从来不把杂志给她看。他描述爱情，就如同描述生活中一件平常的小事，信手拈来。　

她与他最激烈的争吵，缘于他的某篇文字。那本杂志是她的同学拿给她看。她记得同学临走时对她说，呵，没想到你的男友还是个高明的情场老手。她打开来，封面唯美，五花八门的栏目，卓尔的文字，是描述一个男人如何欺骗一个女人的爱情。情节与开始酷似她们的爱情。而结尾，卓尔让那个男人无情的离开。没有爱情。只有欺骗。　

她问他，有没有爱情。她以为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想文字与生活总是有千差万别的，她并不需要他为文字来解释，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关于爱的承诺。　

你不觉得这样的责问，与那些结婚的女人，没有任何差别？你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这么庸俗的女生。　

她的眼泪，在他淡漠的注视下，流了下来。她别过脸去，然后强装欢颜，我不会再问。　

每次争吵后，都是她在妥协。她不敢想，如果她继续与他吵下去，他会不会摔门离开，会不会再也不回来。　

六　

爱情如果有了忍让，便失去了幸福的本质。　

她从来就知道，只是不愿去面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幸福，完全被他所左右。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她决定反击，她说，如果你说你不爱我，我便离开你。　

她并不是想真的离开。时间在一分钟内停顿，然后，他收拾了行李，疲惫地从她身边经过。他说，即然我们的爱情由我开始，也应该由我来结束。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流泪的力气已经耗尽在巨大的悲伤里。　

七　

很多天过去了，卓尔如同一场惊鸿，消失得干净利落。她学会了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学会了抽烟，学会很多她以前不曾尝试过的习惯。她想自己是可以为一个人改变得彻底的。如果他回来。　

她21岁的圣诞节，去了医院。受尽白眼，独自一人。她有了卓尔的孩子。那一天，卓尔离开她42天。她去学校礼堂，她曾经和卓尔无数次在里面观看电影中的喜怒哀乐。她穿华丽的衣裳，如同出席一场盛大的夜宴。身边没有卓尔。她难过得坐在台阶上隐忍地哭泣。　

她又回到父母身边。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了医院。她想，忘记一个人，是要连回忆都不留给自己的。　

所有的雪都融化了，卓尔依然没有来找她。她决定听从家人的安排出国。原来兜转一圈后，又回到原点。她站在城市灰尘扬起的马路上，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街对面石头建筑的某间玻璃窗内，有一个叫方卓尔的男人，他注定不属于自己。　

与他分手后，她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他。看着他从大厦里出来，挤公车，偶尔看他和年轻的女生谈笑风生。她想，她的生活总是会从别处重新启航。　

行李收拾妥当，她即将飞往柏林。路经一家书店，看到最新一期的杂志上有他的文字，翻开来看。大侃爱情。他所谓的爱是激情的，是不想未来不承担责任的。他的爱要爱得彻底，也分得干脆。她捧着杂志，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不过是他爱得彻底的某一部分，不是开始，不是结束。　

原来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盛装出席的华美夜宴。黯然退场的，往往都是在故事中充当失败角色，而在现实中全情投入的傻子。却没有人看清爱情往往裏着华美的袍，迷失的只有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