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曾年少过,谁不曾幻想过,谁不曾有梦?曾经年少,用幻想的营养滋润着成长的心。幻想自己是那翩飞的鸟儿,能遨游长空;幻想自己是那蓬莱的仙人,吞云吐雾无所不能;幻想自己是那盛开的百合,娇艳芬芳,亭亭脱俗。更曾幻想过从古战场走来,从西风古道边走来,从盛唐气象中走来,从狐仙的臂弯内走来。幻想成就的思之翅,无边际地,任之漫延。
曾听人说,爱幻想的人爱做梦,我不敢苟同,至少我不爱做梦,如果硬说幻想是梦,也只是睁着眼的梦,醒着的梦。童年时的我,极怕夜的黑,深不见底的黑。夜色里风打窗户嗖嗖直响,那不绝的犬吠此起彼伏,偶尔地,田原深处还会传阵阵“嗷嗷”声,森森地似来自地狱。据父母说,那是狼嚎。我知道那儿紧挨着乱坟岗,亡灵栖息的地方。我不喜做梦,简直厌极了,真的似的。梦境中我倍受煎熬,任着群狼追逐、死鬼撕缠。恐惧漫延,唯有四处奔逃。大喘着气,心撕裂般地,纠痛,紧蹦的弦一再地紧蹦,震颤着深深的绝望。徒然地挥舞着手臂嘶吼着蹒跚着,急寻着一棵树攀爬,跌了又爬,跌了又爬……挥舞的骷髅满眼都是,遍地都是。衣服被扯下一大片,一大片。眼睁着它抓过来,抓过来!啊地一声蓦然醒来!慌乱中扫视着四周,周遭死一般寂静,寂静得只剩下父母的呼噜声。方悟适才乃梦境,扪着心长吁了口气,那心呵,仍吊在嗓眼儿咚咚地鸣响着。再不敢入睡,就那样,紧挨着母亲,咬着被角,强撑着眼皮,视线停驻于窗前的一抹微光。那可憎的梦啊,阴魂不散地,深驻于我的童年。
古人云:梦由心生。或许吧,因何铸就我童年的多梦——是因童年的多病,怕极了那扎人的针尖儿苦透的药,还是因吓人的鬼故事大人们口中的灵异事件飘渺得惊心真实得可怕。抑或是我胆小的天性使然?不得而知。但我在这不绝的噩梦中成长起来,却是个铁的事实。
家乡的村落,环水多树,空阔辽旷。一到夏天,那郁郁的树上就生出许多毛毛虫。那毛茸茸灰乎乎脏兮兮麻癞癞的丑样,我是怕极了。偏生村子里与我相仿的一个调皮蛋捡起只,追着要往我身上扔,吓得我张皇而逃,直跑得远远地,方才停下。远远地看着他蹦跳着,扮着鬼脸儿,还一个劲儿“胆小鬼,不是男子汉”地取笑着。一股无名之火,蓦地从丹田升起,瞬间划遍全身,整个大脑嗡嗡鸣响。眼里全是他,脑中全是他,那张脸扭曲得变形,那满脸的猥琐满脸的狞狰!活像个烈鬼,活像个毛毛虫!我内心膨胀着,那份怒火四溢着,浑身因激动而颤抖着。我决定要砸碎那可憎的联想,我要敲开这个家伙的脑袋,我要让他知道我是如何地丈夫。带着无限地愤恨,我发了疯似地冲上去,我用我捏得紧得不能再紧的拳头,照着他那可憎的鼻子猛敲下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那么不可战胜,那血是不是梦境中的黑!我让他奔逃,我让他嚎哭,我让我了解了我的强大。带着宣泄的畅快,我用我的脚向那可憎的毛毛虫奋力跺去。看着它面目全非,片叶儿似的贴进了泥土,我第一次透身地爽,心中鼓胀着无所畏惧的信念。
我要去证明,那些个可憎可怖的混球们是如何地不堪一击,勇者是如何地无畏。我开始了叛逆性地改变。我强忍着厌恶拿起了毛毛虫,我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蚂蟥,我用竹竿去挑衅马蜂窝和老鼠洞。我扬起泥果和石子向那些咆哮的狼狗、伸着脖子追着脚跟的老鹅示威,我让它们仓皇而逃。更有几次,我甚至爬上坟头,坐在上面,我要看看里面的能拿我怎么样。我还尝试着拿着镰刀独自去野外,我要寻些个野兽,与它们斗上一斗。在经历了两次频死的溺水经验后(两次被人救起),我成功地驾驭了水。它没有想象中可怕,也只是可控的自然物景而已。那可憎可厌可怖的梦日渐地朦胧了模糊了远离了,如同一场大雾,在阳光下,渐地淡了散了。
时光伴随四季的回风,在你的心路划上一圈圈年轮,如流水般不断冲刷着心灵的棱角。随着岁月的流逝,幻想渐行渐远,日渐模糊。有人说过,诗人的特质是幻想。没有幻想的诗人就像一片贫瘠的土壤,永远也不会开出思维之花。我想我是成不了诗人了,我的幻想已在现实中磨灭,中年的沧桑像一幕残品的画布,丢在一角,还是那样惹眼。而那些悠远的梦却又以别样的形式正于我深睡的余思里缓缓铺展。
那梦里的风花,那梦里的雪月,就如偶尔于墙角拾掇起的泛黄旧照片,拂去它的蒙尘后久久凝望。交错经年,当那梦境再回眸惊鸿般一掠的照影,划过深睡的双睑时,竟不再那么可怖,只些许的暧昧,些许的忧伤。
当粉蝶翩飞的倩影映照在窗前,当攀延的凌霄花儿,于高枝绽放出娇艳的花蕾儿,当孤单的情怀伴随着江南的细雨沥沥淋下,当飘飞的丝带绕过发丝留风中灵动的背景,启封的土壤开始了播撒,润湿了心田开始了萌芽。
青葱的雨季本就多情,更兼那执着画笔丁香般的女孩儿。雨中的林荫道淅沥的石阶绿油油的垂柳下一把油伞尖儿,随脚步踢踏着延向烟花深处,直伸入梦境。那梦啊,诗意地延续着,诗般流淌着诗般的想念。突然想起泰格尔的一句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那种转瞬间无处寻觅的交汇,化作窗前独酌眉角的一凝愁思,淋湿了伴孤枕梦之源,思之果。
都说春梦杳无痕,随时间的流逝,我想,它一定是淡了,薄了,也许终将遗忘于一角,如那日记本,泛了黄,蒙了灰,结满了蜘蛛网。偶尔却又会于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那记忆的浪潮,那遥远的梦境竟会如波涛般汹涌而来。曾经的愉悦已不甚了了,曾经淡淡的愁绪却如同那手指间缭绕的烟雾总适时地刺激着你的肺腑。永远也无法回避它的冲击,如某年第一场雪溅落发际狂奔的泪洒,如某年豪饮后挥袖决绝而去的背影,如某年一裹旧照片碎裂后的付之一炬,如某年信差捎来远方某人含泪的匿名问候。那梦里清晰的哭泣,模糊的背影,熟悉的小桥流水蜿蜒小道,只在醒后落下淡之又淡的一声叹息。
都说爱情没有永久,不着边际不靠谱。可又谁放弃过追梦逐爱的权利了,谁不将那份淡淡的遐思和脑间独自回旋的梦品了又品?当中年的别样的情绪于不经意间附身后,那深藏的梦境如同那池中的游鱼一般,偶尔仍会上来冒个泡。生活就是这样真实如同带着遗憾的梦常八九之弯月。也许正是这样的残缺铸就了内心挥不去的梦之云,拔不掉的梦之根。
流连于qq空间,品读主人的心灵物语,基于文字及文字透射情感的共鸣竟如美酒般醇香醉人。常竟是读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泪。那篇篇华章描摹的镜像于心潮重叠,交溶,蓦然入梦。不知是梦在演绎着故事,还是故事在演绎着梦。心弦再次驿动如汪着一池清泉风起时的阵阵涟漪,那《胭脂泪》的笛声从悠远的梦境飘来,竟让我一下子溶入似真似幻的梦境:ok厅里浅吟低唱,咖啡屋里眼神交错,石阶前的呓语徘徊,林荫下的舌尖回旋……
噢,那梦里的风花,那梦里的雪月,那梦里的故事有谁说得清,道得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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