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残阳 19
题词:
――宿命论的游丝缠绕在心头。
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说是:“老人总是喜欢隔辈人”。我曾经返复琢磨这句话所包含的真理,多年之后,我带着感伤的思绪审视自己的一生,终于领悟:老人喜欢隔辈人――因为他们往往活不到孙儿们使他们失望的年龄……这,对于那些含辛茹苦匍匐在尘世,临终时还满怀期望的先辈,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祖坟
从茨榆坨到太平村有七八里地,这是走国道由南向西拐个蔓弯,像是弓背。还有一条便道,像是弓弦只有五、六里地。
爷爷带我从太平村回来,走的就是这条便道。爷爷去看猪,生意没谈成,我吃了一顿苞米。逢十里八村的地方,爷爷总爱带我“出差”。人家说“老宋头,你好福气呀,五十来岁,孙子都这么大了。”或者“看这小子多结实呀,腿又快,能帮你赶猪了”。爷爷的胡子下露出笑容。
太阳已经偏西了,从高粱地透出缕缕红光,有点晃眼。天很闷热,路两边高高的庄稼不透风。我们慢悠悠的走着,不说话。我拣了一枝柳条,百无聊赖地扫着路边的杂草。偶而从车道沟的积水里跳出一只青蛙,我也懒得去捉他。爷爷嘴里衔一根烟袋,火已经熄了,只有小小的黑色的烟荷包在下边晃来晃去。他笑迷迷地望着我。真烦人啊,我不理他,本来我提出到高粱地里打“乌米”,他不答应。要是叔叔带我出来,准能打一大兜了,回家烧吃多香啊!
“看你肩膀上高粱叶子划的血口子,奶奶要说我们了。”他想和我和解。
“这都怪妈,让我穿这兜肚。”我不回头,嘟着嘴。
“好孩子,我们到老坟去,那里的‘甜甜’已经熟透了。”
我高兴了,所谓‘甜甜’或者是‘天甜’是一种音译,学名叫什么我查不到。东北的荒地里,灌木丛中常能见到这木本植物,它结成绿色的果实,熟了变成紫红色,有豆粒大小,像是小葡萄。但它不是一串串而是一颗颗的,很甜。还有一种和它样子差不多的乡下人叫“老鸹眼”。大人说有毒,其实也未必。五岁的时候,我曾经误吃了一些,以为是“甜甜”,有点苦。现在我已经六岁了,能够分清它们。“老鸹眼”比“甜甜”小些,色发暗,一看就知道。爷爷相信我,但他还是要检查的。
于是我们拐进了向西北的腰道。所谓“腰道”那是贪走近路的人从田梗和长着青苗的垅台间踏出的。
不远就见宋家坟了,那是一片凌乱荒芜的坟岗。在起伏的小丘上长满了蓬蒿和花草。周边和坟间还有些刺榆、欧黎儿、酸枣树。零零星星的小柏树,矮爬爬的倦伏在岗峦上,偶尔也会有几处新的坟堆。
我忙着去采甜甜,爷爷坐在一块断碑上点上一袋烟,默默地看着夕阳下的祖坟。
宋氏家族从哪能里来的?我的一位堂叔,他后来在县文化馆工作,酒后,他常说我们祖上在山东省登州府,蓬莱县如何如何。
宋氏在什么年代,怎样迁到东北?家族中有种种传言。其一是逃荒说。讲祖先在山东大旱的年月,哥几个挑着担,绕道山海关,落脚到辽中。第二种说法,有些浪漫,说是“随龙过来的”。关于这种说法,我在中学学历史时曾产生过疑惑。我想,清朝的龙(皇帝)是从关外打进关内的。我们祖先怎么会逆向而行,随龙到了关外呢?后来读清史知道1682年,康熙21年,这位皇帝确实亲自东巡盛京(沈阳),那是为了抵御沙俄的侵略。他还乘船沿松花江视察边防,亲自派人去俄军强占的雅克萨附近侦察。后来打了几个胜仗迫使沙俄言和。
我想康熙既然御驾亲征,肯定调动了许多兵,也会动员不少后勤。我的祖先说不定就是那时的民夫,打完仗想老家也无可留恋,不如这儿地广人稀,好谋生活,就安顿下来,也未可知。但何以起名为“随龙过来的”,对于我们汉族来说,总有些攀附之嫌。
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在我上小学之前,父亲对我讲起了为什么起那个名字。他几次念道了,我们祖系家谱的排法,我至今还能背得。即:“应国朝庭举起文,有德长承振殿恩,……”祖父排“长”字,父亲排“承”字,我排在“振”字上。
从这宗谱的十四个字中,似乎能感到一点臣子之心的表白。也许,我们的祖先并不是拉壮丁来的可怜巴巴的草民,真的是国家有难投笔从戎,随龙而来的勇士。曾经在沙场上争得一点荣耀、受过一点恩宠,之后,在这长满茨榆的岗子上起了宅第,繁衍了后代?
后来我访问了几位祖辈老人,他们都证实了爷爷朴实的说法:宋家的祖先是顺治年间大移民从山东过来的。既是大移民,定是朝庭的动员,冠以“随龙”可能有“响应号召”的意思?!过来的宋家老哥仨:宋应方、宋应便还有一个三弟走丢了……那时的茨榆坨叫长胜堡,渐渐地宋氏在此地成了大家族。既是大家族,便有不同的阶级和阶层的分化:官宦财主也有,工匠农民也有。总之成了旺族,如不是旺族,何以有那么一大片坟地。
的确,“宋家坟”远近知名,成为乡下人的地理坐标。常听老农们哑着嗓子说:“我的瓜地,从宋家坟往西二里地。”或者“某某开了土窑,在宋家坟南二里半地。”
祖父说,原来老坟边上三面都有树林,后来,被宣称自己拥有领土主权的不肖子孙砍光,只留下一些灌木丛和每年都发出新枝的树桩。早先,老坟四周,好几十垧宋氏家族的土地,后来陆续被变卖,遭财主们兼并。他还告诉我,坟东那一片原来就是大秃叔家的。
宋家坟在孩子们的眼里是可爱的去处。我们常跑到那去玩。不是因为那儿有水波纹一样成片的灯芯草,也不是因为那儿有繁星般的野菊花。女孩子爱采灯芯草编小动物,摘野花插在头上。我们也不像看瓜园的老汉打艾蒿编火绳。黄昏时候,我们成群结伙跑到老坟去,在树林和草丛中找野禽的蛋,捕捉萤火虫,探查那些洞穴:有狐狸的,有黄鼠狼的,还有田鼠和蛇的。
天色向晚,夜幕已降临。祖父吸完两袋烟,我也采了一兜‘甜甜’。该走了。荒凉的坟岗上刮起凉风,暑气渐渐消散。空气里散发着蒿草的香味,坟场起了淡淡的雾,萤火虫儿像光亮的油珠飘浮在黑苍苍草莽中。宋家坟变得幽暗而神秘。
爷爷拉着我的手从老坟出来。这时,迎面走来了大秃叔,闷头扛一把锹。爷问他干啥,他说:
“五爷叫我看看爷的坟上有没有狐狸洞,填一填……”他的声音闷闷的,纳着头去了。
“唉!刚收工,累成这样,饭也没吃。”爷爷感叹说。
就这样,祖孙二人走在暮色中,老人很沉闷,烟袋锅闪着火星,孙子雀跃着,兜里塞得鼓鼓的,野生植物的果实。
爷爷为什么爱在老坟的残碑上久久地枯坐呢,儿时我不太注意。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祖父那时的神态,依稀留在我记忆中,他衔着竹烟袋,凝神望着那些没在荒草中的坟头,迷惘着不解的命运。
……老坟,宋氏家族的久远的困惑……
尊严
福盛兴是肖寨一家财主在茨坨开的大商号,糕点铺。生意作得很大,远近十里八村的小店都到它这儿批发点心。他们和我家有来往:作上杂瓣儿要用猪油,出来的果子又酥又白,每月都要两三桶。由于业务的往来,那儿管事的冯掌柜成了爷爷的朋友。
我五岁那年端午节,这一天他们要犒劳伙计。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借此机会请客,拉拢乡绅和地方官——这作法古今一样。柜上派来个体面的伙计请爷爷赴宴,连给他们杀猪。还带个小徒弟帮拿工具。过节卖肉的生意本来忙,但因为是关系户,爷爷还是答应了,把肉铺的事安排给叔叔,还精心的换了件做客的衣服,把我也带上了。
爷爷到哪儿都爱带我,除非出远门或者危险的事。这种微妙的心里,只有像爷爷那样处境的人才能理解。我不仅是他的帮手——我用这个词儿,稍欠自谦,因为那时我才五岁——而且是他的荣誉和安慰。妈妈也常这样鼓励我,去吧,和爷爷说个话;叔叔说,去,给爷爷壮个胆。乍听起来,这话有点不着边际,细想,也有个理儿。乡亲们聊天,说起年景,说起租税(日本人叫"出荷"),说起抓劳工,老头们便宽慰爷爷:……你怕啥,孙子都这么大了。爷爷便微笑了,我给爷爷壮了胆儿吗?我的存在还有一个作用:碰到爷爷与人谈生意,为难了,便说,……难哪!爷儿们,我得让孩子吃饱肚子啊……的确,爷爷撑着七口之家,我得撑着爷爷。爷爷爱带我还有一个原因,家人不愿说,我也知道,因为他想爸爸,爸爸在牢狱中……
福盛兴在北街,那天又有点阴冷,一进大院,爷爷便被请到柜房。小伙计点烟倒茶,还给我抓了些点心。冯掌柜也来了,与爷爷寒暄一阵,爷爷便带了伙计,去干活了。他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去看二姑父,便向作坊跑去。
我在作坊里呆了一个上午,看了姑父烤蛋糕的全过程,吃了香香的蛋糕,坐在暖烘烘的炉旁竟然打起盹来。(这事我已把它写进《古堡残阳》“馃匠杨二”中了)姑父便把我抱到他临时休息的木床上。醒来时见爷爷正笑着注视我:
“睡醒了,咱们就走吧。”
“二叔,还是留下和我们一块吃吧。”姑父转身挽留。
爷爷笑了笑:
“你看,孩子在外面呆久了,也有些烦了;凤丫头——他指二姑——不是想吃血肠吗?”
姑爷嘿嘿笑了,说姑姑就爱吃奶奶灌的血肠;二姑父脸红了:“我真怕……”
“怕什么!想吃就去拿。晚上你回家的时候,拐我家,带回去就是了。”说着爷爷背起了我。
爷爷一进家门,奶奶便问:怎么这么早,没在那吃饭?
爷爷不说话。
“这就怪了,请客不上桌,”奶奶不知底细,又说了一句。
“叨咕什么!”爷爷厉声说。
妈妈忙把我拉过去问:是不是我在那儿闹了。我望着爷爷,爷爷说:
“我累了,烫壶酒来。”
妈妈连忙放上小桌……
爷爷刚端起酒盅,福盛兴两个伙计走进院来,一人提着提盒;一人抱着用围裙裹的刀具。一进门,两人放下东西,其中一人便躬着腰说:冯掌柜请爷爷过去,酒席已经摆上了。另一人打开提盒,端出两盘上杂瓣,拿到我面前。爷爷推说身体不适,婉言谢绝了;并请转告冯掌柜,改日再会。
母亲送走了伙计,又把我叫到里屋,问我是不是闯了祸。我大叫起来,把点心摔到地上;同时听到爷爷把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摔。妈妈害怕了,忙向我认错。我大喊:
“酒席有什么好吃的!我睡觉了,爷爷背我回来了。”
这时叔叔走进来,幸灾乐祸地说:
“那新褂子白穿了,准是没给他安排头等桌……”
妈悄悄推开门,见爷爷躺下了。
叔叔继续说:
“总想巴结那帮人……那帮人,土豪劣绅,没一个好王八蛋,吃你的肉,榨你的油,欠债不还,还看不起你,骂你下九流。”
我狠狠踢了叔叔一脚,走出去。出门时听妈妈说:
“请人家干活,还谩待人家,势利眼。”
我真想搂着爷爷大哭一场……
叔叔说对了,杨二姑父后来难过的说,冯掌柜原来想请爷爷上头等桌,爷爷是关系户,又劳累了大半天,理应将老人奉为上宾。可是东家不同意,说是请了钱代镇长(钱至仁)、林三老板还有警长等人,怕得罪乡绅,只安排爷爷和伙计同席……
试想,过节了,别人请你去给他杀猪,不是雇你,而是当作手艺人朋友请你。你去了,以一个爷爷的年纪,与要宰杀它的畜牲搏斗,把刀子插进去,听着尖叫,溅一身血污。精疲力竭了,然后,洗了脸,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裳,等待入座,等待别人的道谢和敬酒。可是别人却不愿与你同席,吃着你杀的猪肉制作的精美菜肴,却看不起你……你会有何感受呢?
可怜的爷爷选择了悄然离去,为了自己的生意,为了一家子儿孙们的温饱。
重负
爷爷的悲剧是他痛恨自己的行业,却不得不以此谋生。他把生活的窘迫,子女的不成材,都归咎于“杀生”。因此他总想要弃行,让孩子们学别的手艺。他送爸爸去学开车,结果又出了事。别人背地里还说:杀猪抹狗出不了好子弟。他整日和困兽搏斗,一身血污,筋疲力尽,总是在贫困线上挣扎,又被人看不起……所以“攻出一个读书人支撑门户!”成了他一生的宿愿。
关于“杀生”,外公和爷爷有不同的看法。
那年冬天,外公来看我们。
两位老人喝完了酒,坐在八仙桌旁。母亲给沏上了茶。爷爷感叹说:
“亲家,说起来我对不起你,你把女儿送给我家,又生了这么可爱的小孙子;可是我没能耐,没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杀一千宰一万,住了刀断了饭’……”
“长润,”外公年长爷爷几岁,便这样称他“你不要为这个难过,你是一个仗义的人,十里八村谁都知道,茨坨做买卖的,论人缘数一数二;孩子到你家算她福气。说起杀猪,我看也没什么出路。虽然是比种地的钱活一点,可是难哪!你想,在这世道之下,能吃得起肉的人,都是有势力的人,习惯欠你债的人。他还得起,你要不起;而卖猪的人,又都是比你更穷的人,你不忍心欠他们的债;你咋能不越陷越深!
“话说回来,你不要迷信,猪羊一刀菜,杀猪有什么不好?杀人又怎样?那些地主恶霸,哪个不杀人,软刀子杀人,逼得穷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说到这,爷爷忙给他添茶,怕他勾起伤心的往事。外公停了一会继续说:“我跟大帅当兵,看着军阀们杀过来杀过去,死的都是穷人,赢了的做天下,当官的发财……现在小鬼子靠杀人占了东三省,你能怎的……”
“孩子们不成器,”爷爷怕外公想起当兵的苦难,扭转话题说起叔,“我让老二学徒,就是不肯去……”
“学什么,给老板娘倒尿盆?”叔叔反驳说,“在家还没孝顺父母呢!再说,你年纪越来越大了,那么多体力活。(这时里屋传来姑姑的咳嗽声)哥哥不在家,姐姐又有病……”
叔叔说的在理,老人们也都黯然。过一会儿,外公把我搂过去:
“外甥女身体虚弱,你该找个洋大夫给她看看……”
“能请到的医生也都请了,就是不见效……”
“明年春天,”奶奶说“他哥哥回来之后,给她把喜事办了,冲一冲”
“啥叫绝症呀?”我突然问。
“小孩子懂什么!瞎说!”妈妈小声而严厉的说,同时把我扯过去。
“听王大娘……”我嗫嚅。
“乌鸦嘴!”
“都是我造的孽……”爷爷茫然地说。
我爬到爷爷膝上。
月亮没出来,云彩遮着星星,夜很黑。爷爷烟袋锅里的火星好长时间闪一下。他坐在外院的木头上。猪圈里的母猪哼哼叫。妈妈和奶奶都没睡,她们叫我来陪爷爷。我叫了一声他不应,我不敢走近他,便依着二院门的木柱,挖鼻子,我的鼻子这几天老堵着,妈妈说我划冰车着了凉。
一进冬月,对我家来说最烦心的就是债务困扰。爷爷外出买猪谈生易,遵循家乡不成文法,总是先付一部分钱,余下的卖了肉陆续还。可是往往是肉卖了钱却要不上来,因为他们中许多是有钱有势的,官绅地痞,有一些人没拿欠账当回事,有一些人更是赖账不还。日积月累便有了很多呆账、坏账、死账,造成了亏空。而另一方面卖猪的人多是穷人,一年到头养两口猪,靠它买些柴米油盐生活用品,到腊月办点年货。对这些人你何以忍心拖欠……
那些日子几乎每天堂屋里总是要坐着两三个讨债的人,等爷爷散了集或叔叔讨债回来分些钱。这时间一般是母亲伴着客人,给他们装烟倒茶,为了缓和气氛聊些家常。但是经常的这些谈话被引到日子如何艰难,生活如何窘迫的主题上去。这时母亲的表情便也由笑容变为愁容听人家诉苦,陪人家叹气。
有的人实在困难,性子又急,家里扔下了农活,扔下了家务和孩子,大年底谁会有耐心聊家常呢!这就不免说些激烈的话,母亲也只好忍着,拿些委婉的言词宽慰他们,但因为不能落实到还钱,便显得空泛,令人恼火。
前两天一位奶奶一只眼长了白内障,穿着布丁落布丁的衣裳。她对母亲说,儿子被抓去当了劳工,孙子得了病没钱买药。母亲听着落了泪,这类似的处境触动了她。她进里屋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里面装着外公给她打的手饰。她悄悄塞进腰里走出去,走时还嘱咐我不准对爷爷奶奶讲。家里后来知道她去了当铺。她把钱还给了那位奶奶,还领她去见牛医生;拜托他务必去一趟奶奶家,药钱和诊费记我家帐上。牛老中医常给姑姑抓药,是我家的医生。
今天爷爷领我去牛爷爷那看感冒,他把这事告诉了爷爷。
回家的路上爷爷一直牵着我手,不说话。
云彩过去了,星星眨着眼,墙根的蛐蛐叫,一阵风吹来,夜有点儿凉。
我又叫了声爷爷,他把我拉过去,给我披上皮褂子,叫我抱两捆草就回去睡觉。他说母猪要下崽了,他得看着,别让它冻死。我抱草回来,爷爷把它铺到猪圈里。
这时奶奶提着围灯过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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