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人指点的山路进发,临近山箐时,已经停了数辆车,我估计儿时记忆中的“是何庵”就藏在隔岸的山中吧。顺着蜿蜒的山路下去,耳边传来山溪的哗哗声,步履也随之加快,那清清的箐水凸显眼前。不知道从深山深处聚积的山溪,穿越巨大的石块间隙,轻盈盈的欢跳着,没有畏惧的在脚下的石砍上跌落,那水影流泻到下一个石块之上时,清晰是哗哗的呼吸声也随之飘动。看着香客背伏满框的香纸,驮着腰,慢慢向对面的山路蹒跚前行,我猜想那就是人们心中敬仰的先生供奉的殿宇所在。
我不敢懈怠,跟在络绎不绝的香客中间,眼前柏树层林,怪石横生,枯草遍野,阳光泻来,枯草间的路上,留下柏树的高大的影子。那座黝黑瓦片做顶、黄色方石镶嵌的大理石碑就在眼前。近处细查,原来大理石上面刻写着楷体四字——“陈冀叔墓”。转眼眺望,那经过数百年风雨浸湿的石棺就在身边。这里为六个大石头组成的石群,周围是“金、木、水、火、土”象征的五老石相围绕,中间的巨石,长12米,宽8米,高2米。巨石上凿一石棺。棺前两旁立有约5米高的石笔,不知道为什么难以找到。右侧所建石亭依旧。
独步高台前,原来就是先生晚年隐居的“是何庵”。建筑物依山而座,绕水而落,树木成荫,其建筑气势雄伟,棱角精雕细作,保持明代古建筑的恢弘气势。此时的殿宇,已经供奉着先生高大的塑像,亦是书中描绘的“独长发、方袍、素冠、博带,凛凛英气,不为威武屈”的特立独行的伟岸。因诵经长者声色虔诚俱全,香客礼拜云集,我不敢冒昧闯进楼阁高处。听说当登上“是何庵”顶楼的窗前,放眼四眺,顿感心旷神怡,仿佛置于“世外桃源”之中。
遥想远去的岁月,先生为了表明反清复明的意志,负剑到深山修筑“是何庵”隐居,种竹植梅,读书吟诗,贫居奉母,与徐宏泰、张以恒、担当、知空和尚等结为知交,吟诗唱和,发泄对清的不满。信守“脚不踏清地、头不顶清天、死不入清土”的抗清决心,独居此楼。出行之时,骑毛驴、戴斗笠,为之脚不踏清朝土、头不顶清朝天;喝的是雨水,为之食天水而不引清朝水。晚年于天然巨石凿石棺,并提《石棺诗》。可见其“西去”也充满了洒脱飘逸之气。据说在石棺凿成后,先生约了亲友悠游畅饮,“笑曰‘姑试之,未知修短合度否?’入棺卧久弗起。”先生死后,人们为其立了墓碑,竖了石笔,造了石亭。历年来有不少碑刻、挽联献于石棺旁。其中两副楹联为“指地誓黄泉,溪流犹带南迁恨;凿棺盟白石,墓木曾无北向枝。”、“其生明臣其死明鬼,不葬清土不戴清天。” 可见先生“不与流俗同波靡”之举。
先生所著《宁瘦居集》、《宁瘦居续集》、《是何庵集》、《天叫集》共五卷八百首。卷中《冬寒》诗句为“撑风老干坚如铁,几度凌霜不改节。那似薄情桃李花,须臾便与春相别。”等,给时人及后人树立了一个“忠义”的精神样板。清代张卓凭吊时曾写道:“此石如何不补天,只因留下葬诗仙。有穷残梦归蝴蝶,无限悲歌送杜鹃。心旷徒怀庾岭月,眼饥空望少陵烟。不须化鹤啼华表,芳草春风纪岁年。”孙陈统亦颂“石冢倚高峰,公日卧此中。孙孙情莫尽,惟种几株松。”
办完我所办之事,游性依然,留影瞻仰。想到几年前所写《愚忠可嘉》的短文,录入此,为结束语——
乱石间的小溪,昼夜奔流;乱石旁的古木,四季葱茏;乱石中的古棺,百年来坦然沉睡;乱石前的石笔,风雨中挥毫泼墨;乱石上的石亭,安然矗立迎接八方的风云……
三百年以来,石棺里沉睡的老人,知道生存的境界。虽说有几分凄迷,几分无奈,但恪守一份正气,涉足一条正道。孤独与难言,都随溪流彻底洗涤满怀的风霜。明月的清辉,抚摸他无怨前行的旅途,那里曾有他生命的奇迹。明亮的阳光,温暖他无悔疆场的故事,那里曾有他生命的辉煌。
岁月沧桑,乱石依稀记录着“撑风老干坚如铁,几度凌霜不改节”,“而今节操全无用,哪有敲门看竹人”刚直不阿的华章。“明末孤臣,死不改节,埋在石中;日炼精魄,雨泣风号,常为吊客”的石棺诗,勾勒出长发、方袍、素冠、博带,凛凛英气,不为威武所屈老人特立独行的形象。日月不忘缅怀,山河不忘咏叹……
老人的忠义,似乎有点愚。可面对吴三桂开关门引敌入室的卑劣行径,这忠义赋予旷世的伟岸;面对向南逃窜的末代帝王的可怜举动,这忠义舒展着坦荡;面对疯狂年代出现的昨夜还是比翼鸟,天明各自东西飞的可笑缘分,这忠义定格出人世的平台;面对当今有奶便是娘的顺势脸谱,这忠义矗立起人格的风范……
明朝虽寿终正寝,悲歌远去。百姓随吹拂的清风如故生存,忘记昨夜明灯的温馨,然而老人驻守着留发不留头的豪迈。小楼上瓶瓶罐罐盛满瓦沟的雨水,那是明时风云的宠幸。戴斗笠,骑驴前行,不苟活偷生。身为明而生,事因明所为,矢志的追求,躯体可以残损,灵魂不可无归。那就在这乱石中的石棺里,合二为一,永恒地铭记不灭忠义的灵魂……
“是何庵”,先生陈佐才,号陈翼叔之隐居及石棺冢遗址所在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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