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总是无端地下起雨,带着让人来不及把握、关注、预备以及拥抱的快意。刚回到家,放下新买的片子,封面上那个短头发的女人张望着雪白的天空恬然地笑着,脱下鞋子以及袜子,打开窗子,雨就落下了。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没有年少那种闲稚,不紧不慢地在街头小巷中行走,若有所思,等待那个夜里听雨的小楼,等待那种沁人心脾的杏花味儿。未至四月,找不到燕草碧丝秦桑绿枝,寻不找庭院荷塘蛙鸣梅雨。眼前的雨,还是很细,简单、安谧、宁和,跟身处的那个南国小镇的气质极其相似,加上平日常闻的柔软的南方口音,总是觉得这有多么协和的极致。
也还总是希望一个人静静地闲着,安然地坐着。窗台的风景略为冷清。一个不大的白底蓝花的陶瓷花盆,几株吊兰,新鲜的凝绿,纤弱乖巧的植茎,叶片修长中间颜色稍深四周微微泛白,花未放。用手将窗子掩了掩,剩下了几厘米的小缝隙,人就躲在帘子后面透过小缝隙看着雨。
以前也是喜欢一个人在家看雨,看周围城市里那些逃窜地行人和不停歇的载着一罐罐液化石油气的三轮车夫。心情不错的时候,在窗台放一个碗状的玻璃瓶,小白纸叠成的船儿在玻璃瓶里安放着,雨落进瓶子,就撑起了船。船有点大,玻璃瓶显得狭小。船身碰撞瓶壁,在两者的碰撞间会惊奇地发现有小片的嫩叶落到瓶里,猛地想起志摩的《偶尔》改道:你是树枝上的一片叶,偶尔落到了我的玻璃瓶子。不禁想起,在这样的雨中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城市里张望。古人欣雨多是吟诗作对。如王建鸡鸣鸟归农家竹溪村路板桥,如柳宗元高树清池惊风夜雨。还有李商隐不散秋霜与听雨枯荷。古人的雅致会以为本无情的雨的触动油然而生。于是,很不安分地想着,假如把自己的房子比作苏溪亭,不知道会不会目睹争春燕子在一汀烟雨中回味杏花的幽寒。
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在等待着一些事情,尤其是下雨的时候。也许等待的是一种旋律,能贯透身心;也许等待的是一个画面,能明目清智;也许等待着只是一种意境,一种能让内心和古人的思绪能越过时间的局限彼此交融的感觉。今人古月、古月今人。这应该是一种很精致的品味,犹如煮茶品茗。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靠近自然接近心灵洞悉万物感知罗普领悟禅言。禅宗五祖曾语:“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是一种心境,六祖答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更是一种心境。正如林清玄先生品尝松籽茶时候所说的:“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偶尔还是觉得有点单调的。于是构思着在偷偷窥探雨中风景时,会有一个和你同样情感的人在关注着你。或者,我们完全将自己从特定的环境中脱离出来,重新安排一些人物,以及人物的对白。通常是一男一女。男的要有干净的脸不必貌似潘安,女的要有文雅的气质也许不怎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男的一定不能是若干年前的李贺,女的不要是更早一点的苏小小。要不真来个什么“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就太婉约主义了。
恩。我们要的是一段简单的纯意识的情节,不要太直接也不要太委婉。不知何时起,很在意些容易忽略的充斥生活每个画面角落的细节。忽然想起了那段蜷居在上海的日子。那时上海,有很蓝的天,没有下雨。在窗前张望,可以看到遥远的高楼,漂浮在高空中的七彩气球,耸立的起重机,偶尔路过的飞机。所居住的房子在八楼,不高不低,同居的是两个退休教师。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女的很早起床拿着小篮子跨过苏州河去“家乐福”采购一点面包蔬菜之类的。男的就去晨运买几张报纸戴上老话眼镜披件大衣就坐在板凳上乐此不疲地看着报纸。我总觉得那是上海人最本质的生活,不张扬,不奢侈。早上简单的泡饭放点咸菜,中午稍微将剩饭热一热加点腐乳,晚上一家人才坐到一起吃饭,很多时候是一盘菠菜慈姑半两麻油豆腐加几根腊肠。两个老人在吃饭的时候会不停地给对方夹菜当然也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菜。不停地夹,然后两口子就眼睁睁地静静看着我将饭菜都吃光了才安心地微笑着吃自己碗里的饭。我总觉得两个老人的生活是富有质感的,是很实在的。我甚至觉得一段爱情也只有这样才是完整的轮回。我总认为,两个人的相遇是动容的,两个人的相识是动心的,两个人的相知是动情的,两个人的相爱是动人的。回忆起曾经和两位老人一起生活的日子总有莫名地感动,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地关怀感到甜蜜。那些日子,我很少出门,一个人在干净整洁的房子里翻看带来的小说,累了就趴在床头看着窗外,常常能看到楼下的花园那条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嬉戏的小孩,还有附近弄堂的房顶上修理水箱的男人,晾衣服的女人,还有屋檐上玩耍的两只小猫。一只白色的一只黑色的,两小无猜。
世界万物的情感总是偷偷隐藏起来,像和你捉迷藏一样。人因为小猫的欢快而感到舒心,小猫也会感觉到主人的愉悦而活泼可爱。记得电影《绿茶》导演张元曾说过:“城市里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总是希望能将这微妙的一面记录下来。”感觉着有点雨轻轻从窗外串了进来,风似乎还在手心跳舞。不觉中思考一个词——两小无猜。
幼儿的时候,被人称做“两小无猜”让人羡慕的是无法比拟的单纯天真;少年的时候,被别人说上“两小无猜”多是指代情窦初开的时候少不更事;等到开始理解爱情的时候,两个人交往还会被人称做“两小无猜”么?如果真有的话,那一定是一段让人感到弥足珍贵的感情,也许略带青涩的味道,但也有美得让人流泪的韵律。
很久之前写过的一篇未完成时态的小说。发生在一条原来干燥然后被雨慢慢润湿的马路两旁。马路很亮,很光,像一面镜子。马路的一边有一个专卖美术文具的小店叫“黯紫新格”,马路的另一边有一个音像专卖店叫“雨竹之音”。男人在画画的时候,女人就不停地听着自己店铺里的cd。雨下得很大,男人画画的时候从来听不清女人放的音乐。雨下得很大,女人听音乐的时候没有看清楚男人用画笔油彩在画布上勾勒的图样。
我的故事到此没有完结。后来一个朋友偶尔看到我的为尽稿提议,可以这样安排结尾。由于某个原因男人瞎了,迷失在磅礴的雨中,然后被女人发现了。男人凭自己感觉画画的时候女人就在她耳边哼不知名儿的音乐。后来有一天,哼着,哼着。女人说不出话来了。于是他们都成为了彼此心里与外界沟通的灯。
我诚然这是唯一一个能完整剧情的结局。但是我始终不希望将故事编成这样。毕竟任何一方的伤害都是我所不原因看到的。因为,恋爱中的人,他们有让人羡慕甚至嫉妒的资格,同样也有让人怜悯以及照顾的权利。
雨还在下了。我还在等待那个和我四目相对的眼睛。还是找不到。我总是不安分的想象着自己在无意中烙下的圈子里盘绕着。有谁不希望能得到读与被读的快感呢?卞之林《断章》里流露的情感——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里你的窗子/你装饰里别人的梦。当然还有那个西班牙诗人洛尔迦《永别》里所寄托的遥忆——如果我死了/让阳台敞开/刈者在收获小麦(从我的阳台上可我能看见她)/小孩子在吃橙子(从我的阳台上我能看见他)/如果我死了/请让阳台敞开……
终于有一刻,觉得自己累了。于是安稳地合上了窗子,房间里温热潮湿的气味开始蔓延。听着陈琦贞的《躺在你的衣柜》,里面的歌词让人喜欢不已。
你的毛衣跟着我回家了
我把它摆在我的房间
它曾经陪你走过几条街
它曾经陪你喝了好几杯 冰的咖啡
陪你远走高飞 拍照留念
也曾经静静的躺在你的衣柜
你的毛衣跟着我回家了
我把它摆在我的房间
它这样覆盖了我的冬天
它就要刺痛了我最敏锐 爱的幻觉
陪你远走高飞 拍照留念
天热了静静的躺在你的衣柜
我的冬天 就要来了
我的冬天 就要来了
你的身体跟着我回家了
我把它摆在我的房间
它曾经被你展示借给谁
它现在静静的躺在我的衣柜
天热了静静的躺在我的衣柜
我的冬天 就要来了
我的冬天 我的冬天
不曾思考女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顺地靠在男人的肩上。更不知何时女人藏在了男人的衣柜里,像新生的小宝宝一样安静地躺着。或许,等待的是一种抚慰灵魂的安全感觉,和冬天裹着厚厚的棉被,捧着滚烫的开水,在电脑前拼命赶稿子的感觉是一样的。红木柜子给予我们拥抱的空间,杂乱的衣服给予我们拥抱的温度。我知道,当一个女人需要男人的时候,男人总是会有一丝无法诉说的酸涩,为眼前的女人感到心疼,会有拥抱亲吻爱抚安慰的冲动。
而我此刻,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听雨,心跳跟随着雨落的节奏。城市里的过客总是会有时候感到寂寞与无助的。然后,我们学着躺在城市的衣柜里听雨水,等待城市能给予我们所谓的安慰。
也许等到我真正理解城市的时候,镜子上已经显现不出我曾几何时满缀孩子气的脸。那一刻,我们就不能在否认我们开始苍老了。但是,这又怎样呢?还是能很慷慨地拿出尤瑟纳尔说的那句:“不应哭泣,因为她已经不在了。应该微笑,因为她曾经在过。她一生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那年初夏,那时的她,现在好吗?还会重新在我的耳边娓娓地诉说着她的故事吗?她还是向往着那个最接近阳光的地方吗?她是否还会惦念着那片黯蓝深邃的大海。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咚咚得跑到我的跟前告诉我: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特别地想做一个飘流瓶,满载祝福,漂到幸福的人的身边。她还会告诉我,十七年来第一次看的海,是在英国,一个叫brighton的城市,周围是绵延的细沙,奔跑的孩子,海浪冲击小脚丫是发出的放纵的撕叫……
偶尔会想起朴树那首听着听着能让人跪下流泪的歌曲。想起那段似水年华,想起那个象征着我们青春的她,什么时候开始从我们的身边离去。她走的时候,我们来不及把握、关注、预备以及拥抱。
那时候,也许我们还傻乎乎地在城市的衣柜里听雨。等待城市的气息是如何美丽地凝聚在我们的眉心,然而,我们却不知道,正如沈从文所说的那样,一些东西真的是很美丽的,美丽得无法停留,美丽得没有寄托。
-全文完-
▷ 进入雨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