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交车上下来走到城郊,晚霞依依地斜照在如镜平静的湖面,雅兰闭上双眼,让湖面上的倒影和霞光,安静地一缕一缕映在脸上,身子感觉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在空中缓缓飘落着,旋转着,但雅兰看不到自己要落的地。
“难道真要卷铺盖回家吗?都说十年一轮回,离开故土十年,最后,还是必须如落叶归根一样静静地回归旧地吗?”雅兰思绪乱乱地想着,心似有不甘,好像她所处的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也好像还有太多风景,未来得及细细地看。但雅兰也明白,走到今天,所有结局其实早在预料中,无论是天时还是地理,对雅兰而言,一切,真像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局,而一切预谋得密密不疏,令雅兰找不到漏洞。
“很抱歉这个时候还给你信息,我不知道,在我如饥如渴地想要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偶尔也想找到我,我也不知道,离开之后,你是不是还一直没有将号码换掉。如果可以,这个周末,请来,原地,不见不散。”
从城郊湖边回来,雅兰坐在床沿上看了一遍通讯录,翻来翻去最后眼睛都停留在邱健这个名字上。她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给他信息,或与他还有任何瓜葛和联系,只是这么多年,她忙碌着,忙碌着,就忘记将邱健的号码删掉了,也或者,她是故意的呢?雅兰发完信息,鞋也不脱,衣服也不脱,仰躺在曾经两个人温存的双人床上,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放在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等待,还是迷惘,也许,是期盼吧,不然,她又何必给邱健发信息呢?可这个时候,不管是欺盼还是等待,怎么说都似乎有些自欺欺人。其实,雅兰自己何尝没有等待过呢?这十年,难道就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盼吗?雅兰不知道,只是较之以前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相对雅兰之前的两次分手,雅兰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倒是没有必要波澜不惊或此起彼伏,也没有必要歇斯底里地寻死觅活!爱或不爱,分或不分,也没有天长地久和海誓山盟,在雅兰看来,情爱也好,生活也好,一切都清淡如烟迷蒙如雾,所以,其实她也没有十分期盼邱健看到她信息后会马上赶来,她也没有预备好邱健假如真的来,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而分别这么多年之后她突兀地给邱健信息,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回到最真的那份爱情里,还是依旧放任身体和灵魂游走在不属于自己的每个领域。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走到今天这地步,至少和邱健有着一些息息相关的因素,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要报复邱健,还是想毁了自己。不管怎样,在邱健之后的男人,她后面的时光,都只是一场又一场的躲避,从一个男人的怀抱穿梭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从这张双人床移到那张双人床,换过很多地方谈情说爱,有很多地方适合自己逗留,她就算一直不在,也还是继续交着和邱健一起时租来的屋子房租。自己倒没有要回来这里缅怀过去和祭奠美好,也没有想过要回来这里终老一生,只是和邱健在一起的五年,在他们一起租的小屋里,她确确实实是认真地,踏实地,诚恳地爱过,或者说,她真正爱过的,只有邱健一个男人。
再回到这里,屋子里还是一样没有阳光照射进来,不管窗帘是不是拉开或有没有挂上窗帘,在屋子里,都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而雅兰好像也习惯了没有光的生活,就好像习惯了没有邱健在身边的日子里,眼睛一闭,心一狠,她还是和别的男人肉体相交了。在雅兰看来,这没有什么可耻的,或许也不存在对邱健的报复,她只是极端地明白了一点:在生活的夹缝里行走,行乐是需要及时的,一分一秒钟的犹豫,很多机会,就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她雅兰是什么,是一个十八岁就生了龙凤胎,因为只有自己养所以养不活另一个孩子的单亲妈妈?是一个被父母驱逐出家的不孝之女?是一个与社会杂流拉帮结派的小混混?是一个学历不高知识近零的初中毕业生?是一个二十三岁打掉一个孩子被别人抛弃的怨妇?是一个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摸爬滚打遍体鳞伤最后不得不依附男人的小三?是一个穿梭在不同男人怀抱里子[gong]被摘除的女人?是一串身上处处是疤痕的拉链?也许,现在,她什么都不剩了,如果非要找点什么剩下的蛛丝马迹,那么,雅兰这副枯槁一样的身体,算不算是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如果非要翻看一些值得证明的事迹,那么,和邱健的那几年,是不是应该算在内呢?雅兰不知道,只是她回来了,在这间和邱健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屋,她退不掉,而回来,她也等不到。她知道,一切,结束了的,都不会再来,死去的,都不会再复活,就像当初,邱健翻箱倒柜把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一样都不给雅兰,一句解释都不给雅兰,她就知道了。是那个时候她学会了不再问一些傻傻的问题,也不再对自己的心纠缠不休。雅兰,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不是那种趴在地下拉着男人的脚不放他走的女人,甚至,也不是那种会把头靠在男人膝盖上说只爱他一个人的女人,也不是那种乖乖地呆在家里把饭煮好等自己爱的男人回来用餐的女人,也不是那种他爱的男人在厨房里忙,而她每时每刻都要从后面搂着他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时不时叫他去看电影或喝小酒的女人,也不是那种在彼此身体交欢时不停说我爱你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把茶递到她爱的男人手上和把饭喂进他嘴里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胸口,而自己用脸贴着他的头,一只手慢慢穿过他黑发的女人。所以邱健走的时候,雅兰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把门轻轻关上,然后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没有心痛,也没有眼泪。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或三个人,甚至更多人之间来来去去,躲躲闪闪的游戏,你来我往,你走我留,大家忙着赶,就像在赶和等一辆自己要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半途谁下车谁上车,都是自己的自由。注定要走的那个人,你再挽留,用尽各种方法,也还是一样留不住的,就算留住,早晚有一天,他也还是会插翅而飞。”如此想通,邱健走的时候,雅兰对自己说:“从此,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原位,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的。”移动身子侧着右身躺在床上,雅兰右手枕着头,左手有些僵硬地轻轻来回着抚摸睡过邱健的床单,邱健一贯睡的位置,气息味道都还在,而邱健的热温,眉梢,骨骼,黑黑的头发和那张孩子似的俊秀脸颊,轮廓分明地好像都不曾模糊。这样的气息,不管是九年之前,五年之前,还是现在,好像都不曾退减。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他把雅兰推向了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不如说,是他,给了雅兰最快乐也最珍贵的五年,是他,给了雅兰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是他,给了雅兰一份真挚的爱甚至是雅兰用一辈子去怀念或歉疚的感情!最爱的人,不是他对不起自己,就是自己对不起他,也或者,根本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就像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彼此意会,无须言谢,但是,又或许,正因为是自己爱过的或还在爱着的人,身体和心灵上,都想要给对方最完美,最真实,最具体,所以后来的一些行为,或两个人在一起时偶尔的战争,一个人离开后,都会成为自己反省的理由,也会是自己一直觉得亏欠的或期盼再有机会弥补的,过往。
十年前,要不是这个男人,雅兰在夜总会门口经过的时候,要走的路,和今天相比,或许要早一些吧。雅兰一米五二的小小个子,其实去了夜总会,别人也未必能发现她,何况她雅兰,还只是一个刚刚从自己的家乡逃离出来的小女生呢,她没有名牌包包,也没有名牌衣服,没有好看的发型,也没有涂抹妆容的材料。但就因为她是她,没有都市女人都有的一切,站在夜总会门口,喝醉的一群男人走出来的时候,总想逗一逗这个眼神闪烁的女生,她其实不是有意去那里,只是那里,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很嘹亮,灯光闪烁人来人往,停很多车,她只是想去看一看,凑一凑热闹也行。
素未谋面,前生陌路。但在夜总会门口,当雅兰被一群醉醺醺的男人围困的时候,邱健想也没想,健步如飞就冲进人群中把那些男人们推开,拉着雅兰就拼命地跑。他没有车,连自行车也没有,拉着雅兰,他们一直跑一直没有回头,只穿越大街小巷,穿过弯弯拐道,在路边大口大口喘粗气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跑到了城郊湖边。他觉得好笑,有时候他为了躲开那些喝醉要找他要钱的骚扰他的人,他也会这样拼命地跑,但每一次他都没有跑到城郊的湖边。低着头他看着雅兰,小小的身子,蓬乱的头发,消瘦的脸庞,还有身上那件穿得很旧也洗得很旧的棉袄,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嘴里像是有话要说,但嘴角微微颤抖之后还是一句也没说出来。倒是雅兰,双手背在背上,晃动着身子,微笑着说谢谢。他嘿啊嘿的似笑似答了两声,然后掉头看着湖面。夜半的湖,已经沉睡了,周围的草和杨柳,也安静着彼此相互依偎,温柔地相牵着彼此不离不弃,湖面的碧波微笑着收起了自己的华丽衣裳,用黑夜当着棉被也静悄悄地睡着了。他告诉雅兰,这个湖,叫澄碧湖,有时候下班了时间还早的话他就会来这里小坐一会,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把鞋脱掉,露出两只脚,让湖水轻轻掠过脚背,那时候的心或心情,很平静,就像这湖面一样,也像站在湖面的这些草和杨柳一样,一切好像都那么祥和。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去娱乐场所里面纵情纵欲,但有时候,又不得不去,有些酒,不得不喝,就像有些警戒线,你明明知道它立在那里你不可以碰触,但很多事,都不受自己控制。雅兰和他肩并肩一样站在他旁边,眼睛看着前方,安静地听着,无论是邱健说话的中途,还是话毕,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点一下头。她听着,好像不懂,好像没听,但在她雅兰,其实这些,她都知道的,不用听,她早已懂得,尽管,她只有十八岁。邱健希望雅兰说点话,不回答他也行,不回应他也行,那么,谈谈雅兰自己。但是雅兰只是笑笑,然后说,今晚你要去哪里?
邱健也不知道,今晚,和他一起的哥们要带女朋友回来过夜,没下班的时候他就给邱健打过电话的。这回,轮到邱健笑了,然后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也许,他们之间,开始和结束,都源于不知道。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不知道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会有结束……
雅兰想着这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笑了,微微地笑,但至少这点微笑,让雅兰的心,在黑暗里掠过了一缕阳光,虽然,邱健不在身边了,虽然,自己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女人,但和邱健相识的那个夜晚,她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的。而现在,给邱健发过信息的等待,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了,石沉大海般的等待,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要拿起电话打过去确认对方电话是不是停机或换号的念头,与其知道那么一个结果,那么,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念想,比如,想着和邱健认识的那个夜晚。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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