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少儿梦,它牵系着我生命中整个的童年和学龄前时光。那是一缕割弃不断的记忆,如同风筝的牵挂——无论风筝流浪何方,长长的丝线总是紧紧相随,不离不弃。所以每每想起来,心中总有一种无比的温馨和甜美在澎湃,在涌动……
童年岁月,是在乡村度过的。记忆里,很少有父亲的影子。他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地,为支撑整个家而讨生活。母亲是个家庭主妇,勤快能干,除了操持家务,就是领着妹妹在庄稼地劳作。因为少有约束,所以我特别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春天里,厚厚的冰雪已经消融不见了踪影,田地里湿漉漉的,麦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我和伙伴们在乡间马路上,追逐嬉闹,撒了欢地奔跑叫嚷着。那时是三十多年前,农村马路上还没有机动车,自行车也少得可怜。驾着马车赶路的,倒有一些,马的臀部没有粪兜儿,粪便稀稀拉拉随意散落在路上,合着牛羊鸡狗猪的,是当时一道独特的风景。偶尔,可以在路旁看到几个老头儿,左手拎着大竹筐,右手拿个长把子的铲子,在小心翼翼地捡拾粪便,用作庄稼地的施肥。那时的家长戏虐拾粪佬,教训孩子时总会说:“再不好好上学,长大就让你捡拾马粪去!”
春天的池塘,清波涟漪。四周的柳树上,细长细长的柳条轻轻拂动,上面缀满了淡黄色的嫩叶子。小鸟呼朋引伴,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似邻家二丫头那欢欣雀跃的大嗓门。熟睡了一冬后,慵懒的草儿苏醒了,甜甜地笑着,从湿湿的泥土里钻出来,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清香。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树儿吐出新绿,花儿苞蕾初开,春光明媚,气象万新。顽皮的鱼儿在水中游弋,时不时还吐出几个诱人的泡泡来。云天之上,有雁群鸣叫,悠悠地飞过去,惹来伙伴们一阵阵地惊叹声。不远处的田野里,不知谁家的油菜开花了,金灿灿地一片,几只蜜蜂在忙着采蜜,蝴蝶姑娘更是舞动婀娜多姿的翅膀,在翩翩起舞。
街坊李大伯家的小姐姐,手执小鞭,赶着鸭子来了,惊扰了一湖的幽静……
时隔多年,我的记忆常常会无端云游到那方池塘边,为这位善良可爱的小姐姐暗地里祈祷和祝福。我感恩于她的火热心肠和利落作风。记得初中毕业到县城读高中,一个月要返回家乡一次。那时的我,已经到了青春萌动的时期,喜欢借阅些琼瑶、岑海伦的言情书籍来读。这位小姐姐背着父母偷偷为我做媒,悄悄地对我说:村西头李三爷家的小女儿(和我是同学)很是喜欢我,问我能不能愿意……以后,这位小姐姐远嫁了,生了三个女儿,听说时常遭到丈夫、婆婆的虐待,在不幸的婚姻中熬度着时光——巨大的同情涌上心头,泪水打湿了我的眼眸——多么真诚善良的一个女人啊,却因为不生儿子要终苦一生!我很是为热心的她而惋惜,一汪热泪,也为爱莫能助穷困潦倒的我自己……
我曾经为她写了一首小诗,不太精美,但感情真挚,惆怅满怀。现在展示出来,敬献给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感动。小诗内容如下:
《留在河畔的童年》
冷冷的溟蒙中,泛涌着晶莹的灵光,
儿时多彩的梦哟,
还弥漫在河畔,叮叮冬冬地回响。
柳枝婆娑,小鸟呢喃,波光粼粼,
几只歇息的鸽子,出神地望着鱼儿。
忽而朔风惊羽,扑棱棱飞去了,
留下我久久地发愣呵,那方清澈的湖面。
邻家小姐姐,赶着鸭子沿河走来,
手中挥舞着,呼啸的竹鞭。
我傻傻的神态,乐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鲜绿的孔雀裙裳,飘飒飒舞在风中。
绿柳微拂,碧波轻荡,和风洗面,
秀美的风光,
一次次流过,流向朗朗青天。
可是,如今么,
青青的翠柳河畔,一如昨天的摸样,
而羽裙和鸽子,却久已不见了踪影。
(鸽子飞走了,小姐姐远嫁了)
任凭这如水的思念,默默流淌着,
洋溢在湖之畔,流动在岁月的长河里,
久久地挥之不去啊,
悠悠天空,嘎嘎雁鸣,
还有云,还有风……
1991年6月26日写于村外小湖边
在阳春三月放风筝,也是一件值得留恋的事情。风和日丽,草木竞秀,三阳开泰,晴空万里。伙伴们相约着一道去村外的原野里放风筝,比比看谁家制作的风筝飞得高、飞得远、飞得久。来到田野里,大家自觉地分成了几组。铁蛋儿身体倍儿棒,憨厚老实,小顺子机灵活泼,步伐敏捷,我则擅长指挥,机动多变。小顺子拉着线绳在前面飞跑,我用手高高托着风筝一边在后面紧跟,一边将风筝送入晴空,铁蛋儿在旁边呐喊助威。我们三人配合默契,玩得很是开心、快乐。风筝儿起先飘飘摇摇的,欲坠又升,不一会儿,便开始扶摇直上了;宛若油菜地里轻盈的花蝴蝶一般,后来又变成了云天里翱翔的雄鹰,纵横九天。一会儿光景,大家的风筝都在蓝天下飞翔了。极目望去,五颜六色,缤纷绚烂,煞是好看!风筝的种类也各有不同,有像蜻蜓的,有像凤凰的,有像蜈蚣的,有像鹦鹉的,有像飞龙的,特别是二柱子家的“蜈蚣”,不知上面安了什么器械,还“嗡嗡”地直叫唤,听得大伙儿乐个不停。想来,是他在铁路上工作的爸爸从工地上偷拿的什么玩意儿吧!
夏天来临了,空气开始燥热起来。家里买不起的确良衬衣,母亲便给我换上了薄薄的粗布衣服,短袖,可还是闷得难受。父亲从茂亮叔家里借来剃头的推刀,把我浓稠的头发推成平头,终于稍微凉快了一些。一出门,被铁蛋看到了,便呵呵地讥笑我,说发型难看,弄得跟狗啃过似的。想来,是父亲手拙的缘故吧。树上的知了起劲地叫着,*的我脸蛋儿通红通红的。约了几个玩伴,一同到菜园子里玩耍。不知是谁家地里的西红柿成熟了,红彤彤的,仿佛刚才我害羞的脸庞。看看四周没有大人,我怂恿铁蛋儿偷摘了十多个,我们吃的吃,扔的扔,渐渐无法无天起来。茄子太大,皮太厚,只吃里面的嫩瓤。长长的豆荚,仿佛也招惹了我们,掐头去尾,只拣中间那一段儿来开胃。碧绿的黄瓜最吸引人,用手撸上几下,毛齿就掉光了,去了尾部的黄英,吃在嘴里,清脆可口,嗯,真得劲儿!五叔家的大胖吃的最多,嚷嚷说要走不动了……半晌光景,菜园子便被我们这些无赖们扫荡了一遍,菜屑儿扔弃一地,蹂躏地不成个样子。难怪后来狗子揭发后,我们个个都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顿,小屁股被打得紫红紫红的,一个多月都不敢再光顾菜园子!哼,狗子真是个叛徒,活该他后来被活活烧死!
狗子是北边街坊李大伯家唯一的儿子。上边两个姐姐,个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不知什么缘故,唯独狗子基因不全,笨头笨脑,憨傻有余。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木纳,嘴唇抽搐,牙齿不自觉地左右蠕动着,如同羊羔疯后遗症似的。但他有力气,又听话,我们总拿他开心取乐,乐此不疲。然而也有失算的时候,譬如他受了春娥婶婶的恐吓,就吓得尿湿了裤裆,说出了我们偷吃番茄为害菜园的英雄壮举,搞得伙伴们人人自危,受到了家长的责罚。
我上高中的时候,狗子也老大不小了。他不曾读过书,但总要为李大伯家的传续香火做些贡献。于是,李大伯苦心专营,使用了不少的手腕,终于为狗子讨了一房媳妇。女方是被人贩子从山西拐骗过来的,漂亮,年轻,比狗子要小六岁。那时狗子22岁了,整天围着这个16岁的美娇娘转,端茶送水,奉若仙女。可是女方一年多了,也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有好事者便造谣说是他俩性生活不和谐所致,落井下石。李大伯除了着急之外,一筹莫展。再后来,终于有一天,女方偷偷跑掉了,还拿走了李大伯的一万多块钱。狗子从此失魂落魄,成了街坊们奚落的对象,说是“连个媳妇也看不住”,“得了一只喜人的鸡,还抱不上窝,真是没用!”狗子整天吸烟,夜里也烟不离嘴。祸事也便来临了。一天夜里,狗子熟睡后,嘴里的烟头滑落到被子上,燃烧了起来,床板下面的棺木板材也染着了,三间房子屋顶烧成了火海。村民清早起来,只看到残砖瓦砾,狼烟滚滚。赶忙从屋子里把狗子抬出来,已经是一具木炭般的骨骸了,情景惨不忍睹。李大伯晚年丧子,老两口的棺材板子也被狗子一并带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悲切切,晚景凄凉!偌大一个财富之家,就这样步入了凄楚的晚年岁月……
后来,听村里知根知底的闲人说,李大伯在生产队当会计、队长时,利用职权之便,做了一些假账,贪占了生产队的不少财务,所以才会在后来的“包产到户”时积极承包队里的骡马,富甲一方,也难怪他要遭受天谴,断子绝孙,实在是报应!但我疑心这些是不平不愤之人的造谣之词,而又不便向李大伯讨教问个明白,况且此后他总是沉默寡言、与人疏远,内中实情,我也就永远不得而知了。不过,内心里,我已经原谅了狗子的那次不仁义。因为毕竟是我的儿时玩伴,曾经一同玩耍嬉闹过。在此,我还是衷心祝愿狗子在天堂能够聪明起来,生活幸福,健康美满吧……
秋天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云淡风轻,秋高气爽。田地里,金灿灿的玉米也成熟了,一株株穗大粒满,昂然挺立。翻爬到后地的小平房顶上,远远望去,一片金黄色的海洋啊!村民们开始忙碌起来了,撇了玉米穗子,赶了马车,一车车地,送到生产队里去。然后头扎毛巾,拿了镰刀,将玉米秆子一株株放倒在地,抱到一块,堆成几个大垛子,如同蒙古草原上的小毡房,随即便点燃了。烈焰沸腾,熊熊大火冲天而起,很是壮观!那时,能够饲养牛马的家户占极少数,也没有如今的“禁烧令”,农村的大部分玉米秆子就这样被处理掉了。秋天来了,苹果、桃子也都成熟了。然而弄不到我们小伙伴手里,因为果园子里有人日夜看守着,而且还有四条大狼狗,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过,摘柿子是不用冒生命危险的。田地里四处都是老柿树,硕大的果实挂在上面,如同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散发出诱人的光芒。大龙叔家的儿子土生,哈喇子都快要流到下巴壳子上去了。于是,我们便叫上铁蛋儿小顺子一同摘柿子去。
二柱子闻讯赶来,自告奋勇地献计说,他家里有爸爸制作的摘柿子的专用工具,要拿着工具来跟我们入伙。小顺子便讥笑道:狗屁,什么专用工具,不就是一根长竹竿嘛,我家里多的是!涂上浆糊还能沾知了呢!我知道柿树太高,枝稠叶茂,爬上去也不得手,的确困难重重,就怂恿二柱子赶紧回去把工具拿来。二柱子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功夫不大,他果然从家里扛过来一根结实的长竹竿,但不是小顺子认为的秃头的那一种,而是在杆子顶端还绑了一个明晃晃的铁环子,铁环子下面张了一个小网兜,十分乖巧精致。铁蛋儿接过来扛到肩上,我们一起来到了村外的几株柿树前。看起来,这些老柿树的年龄,比村子里最年老的耍猴老爹还要老上许多岁。树干粗大,三个人也合搂不住,树皮皱巴巴的,佝偻着身躯,枝蔓婆娑,如同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年人。小顺子机敏地爬到了树上,喘了一口气,便让铁蛋儿把竹竿递给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摘取柿子了。土生在下面,跑前跑后地收拢战利品。不一会儿,地上已经堆起了一个小丘。铁蛋儿吃了一个,却被第二个噎呛地又吐了出来。我尝了尝,软柿子的确好吃,甜滋滋的,好似喝了蜜一般,不过有些硬皮的就苦涩难咽了。土生说他的妈妈有本事,能够把硬皮的涩柿子用瓦罐子腌制成甜柿子,我们便听信了他的话,最终让他把许多的涩柿子抱回家去了。然而三十多年了,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吃到他妈妈腌制的甜柿子。我们两家的父母后来因为宅基地斗骂而大打出手,成了不相往来的死对头。土生听从了他有本事妈妈的话,和我划清了界限,我俩最终也分道扬镳了……
宅基地的事,我在此不想多说。前辈的恩怨,随着岁月的流逝,只怕也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土生要算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他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他的父亲十分聪明,喜爱练些小武术来玩。九十年代初,当国家提倡改革、初步搞活的时候,大龙叔就已经敢于借贷地方银行所下放的款项,做起制作出售面条的生意来。他们家里人口众多,经济拮据,孩子一上学就显得窘困潦倒,因而他早早地便让几个孩子都辍学在家了。不想这样一来,他又走对了一步棋,辍学的孩子,倒成了他创业的帮手。那几年,他压制面条,又增开了一家小卖铺,接着又做起了蒸馒头的生意,还开过村子里的第一家食堂。慢慢的,他家的经济实力越发强大起来。这些,都要得益于改革提倡者邓设计师92年的“南巡讲话”!95年的时候,村子里兴起了锻打铁镐、铁锤的手工作坊,其时,大龙叔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手工作坊,是一位颇有颜面的人物了。两年后,村子里的作坊生意冷清了,但几乎每个东家都拥有了一笔厚实的资金。大龙叔把作坊变卖了,把小卖铺交给他的残疾弟弟打理,把蒸馒头和压面条的生意交给了他的女儿女婿,他和土生则在村南边的路旁新建了一个面粉加工厂,做起加工面粉的生意来,而且越发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了。
跨入21世纪后,大龙叔又把面粉生意的市场开发到了山西等地方,他雇佣了十多个工人,进一步扩大经营。2004年左右,大龙叔家已经是我们村子里少有的富的流油的殷实大户了。大龙叔乘胜进取,竞选村主任成功,权势一方。接着,又在村子北地新盖了大厂房,添置了大型的机械,搞起了较大的面粉加工业务。土生春风得意,荣升为新任厂长。大龙叔只是作为名誉董事长,预备着要享受晚年的清福了。最初竞选时,他找到了我的父亲,尽释前嫌,两家和好,并一再表示只要我们家支持他竞选成功,他在任上,一定想尽办法,为蜗居在一起的我家划出一片宅基地来盖新房子。他上任后,也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说,为我家规划宅基地是没有问题的事情,并收下了我父亲交给他的一万元的宅基地定金。然而,直至他卸任下台,也没有给我家规划成功,反倒是他的亲朋好友、兄弟姊妹,都如愿以偿地乔迁了新居!卸任后,他又送还了那一万元钱,说是无意中错过了时机,让我父亲再找下任村干部解决此事。不想麻烦的是,接任的村官挟私报复,埋怨我的父母为他的死对头大龙叔拉选票,因而一拖再拖,六七年又过去了,时至今日,早就应该给我家规划的宅基地仍然毫无眉目!现在想来,大龙叔一定在暗地里偷偷取笑着我父亲的老实巴交吧!而土生呢,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他在厂子里一定很忙吧……
寒风凛冽中,严冬如期而至。身上穿了厚厚的棉袄,还是冻得直打哆嗦。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在寒风的抽打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吟声。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刘婶家前面的水井井架子上,辘轳冻僵了,我和铁蛋儿竟然合力都转不动它。青苔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发出晶莹莹的亮光。空中,早已不见了南飞的大雁,那秋天里远去的雁行,如今在南方是否生活得温暖和安详?捡拾马粪的老倔头,也多日不见了身影,听说是被不孝顺的三个儿子给气死了,在这隆冬的早晨,谁又会重新操起他遗留下来的行装?
冬天里最难忘的儿时游戏,还是打雪仗。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充满了整个苍穹。农村大地上,起初是湿漉漉的一片,雪花落在地面,迅即便溶化了。不久,落地的雪花越来越多,前赴后继,终于遮掩了凝重的厚土。继而,雪花越来越多,越积越厚,成为沉重的棉被压服下来。放眼望去,庄稼地变白了,道路变白了,树枝变白了,屋顶变白了,天地一片白茫茫,成了一个银装素裹、晶莹剔透的银亮世界!一天一夜之后,雪停了,昏暗的天空又重新晴朗起来,太阳出来了,照射出万丈光芒,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有一种透彻肺腑的寒凉!我和伙伴们兴奋疯狂的时刻到来了。我们穿着厚厚的棉鞋,在雪地上跳跃着、奔跑着。脚底下时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特有成就感!在几位叔叔的帮助下,我和小顺子、铁蛋儿几个,先在原野上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用两个拳头大的石头做成了眼睛,用长长的胡萝卜做成了鼻子,用折成两半的红油纸做成了哈哈大笑的嘴巴!铁蛋儿还把自己的棉帽取了下来,戴在了雪人的头顶。后来伙伴们越聚越多,我们分成两大组,开始在雪人的旁边追逐着相互投掷雪球。被投掷到身上的伙伴,不时发出尖叫声,逗得其他伙伴哈哈大笑。时间一长,冻僵了的小手反而开始暖和起来,心上也涌动着一阵阵的热流,额头竟然生出汗水来了!哈哈,真是神奇啊!直到中午二柱子的爸爸喊他吃饭时,我们才意犹未尽地放弃了阵地……回到家里,被母亲训斥时才发现,棉袄棉裤都湿透了,害得母亲用藤笼子在煤火上足足为我烘烤到半夜!更为糟糕的是,一双棉鞋成了浆泥巴!家里没有多余的鞋子更换,我赤luo着脚丫子,第二天整整一天都没脸出门见人!
距离新年越来越近了。临近的乡村,有时会传来几声爆竹的声响。二柱子的爸爸,从铁路上捎回了一包鸡爪子,二柱子嚷嚷着向我们炫耀!馋的我和铁蛋儿羡慕不已。回到家里,我哭闹着要父亲也给我买鸡爪子吃,却被父亲狠狠扇了两个耳光!母亲闻讯跑过来,紧紧地搂抱着我,嚎啕大哭!小我两岁的妹妹,也在一旁吓得大声啼哭起来!父亲起初大声训骂着我,渐渐地,声音低沉下来,后来,却紧闭了两眼,嘴唇哆嗦着,轻声抽搐起来,眼里,也淌下了两颗泪珠儿!他也有自己的委屈啊!这一幕,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记忆犹新。也让我慢慢感受到了:人世间,本来就有着诸多的无奈,也有着很多穷其毕生努力也和别人攀比不起的东西……
多年以后,读到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乡痛,在城市的深处》。其中有一篇,是“拓荒水手”写的,文章的名字是《我花了18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看到名字,童年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冲开了,浸润在血液和灵魂中的绵绵伤痛被赫然揭开。欲求无助,无力摆脱现状的悲情弥漫在空气中。一种无名的凄楚,油然涌上心头,我禁不住又一次地痛哭失声!
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下面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父亲七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爷爷是在58年的“大炼钢铁”运动中,感染了风寒症得不到及时救治而去世的。爷爷去世后,朴实憨厚而又年轻美丽的奶奶,按照族规要守孝三年不能出门,一边还得照看孩子们,那时的生活,实在过得艰难。凭了远在开封的二爷一份有力的给养,父亲勉强读完了初小。父亲刻苦勤勉,勤奋好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深受任课老师的爱戴。然而家里实在太穷,弟弟妹妹又多,经常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窘困之至。为了节省开支,让弟弟妹妹也拥有上学的机会,父亲读完初小就毅然辍学了。那个时候农村里是工分制度,需要每个家庭出劳力到生产队干活。父亲从此就早起晚归,承担起了生产队的繁重劳动。另外,他还帮助寡居的奶奶操持家务。他打猪草,挖野菜,扛麻袋,挑担子,拾煤渣,贩卖玉米芯,编制草苫,时间一长,竟然练就了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由于从小缺失父爱,父亲变得沉默寡言,长期的劳作也同时让他养成了谨小慎微、吃苦耐劳的心态和习惯。
因为要照顾两个家庭的支出,开封的二爷一直没舍得再要个男孩。得到奶奶的同意后,由街坊邻里作保,父亲过继给了开封的二爷。72年底,在二爷的热心操办下,父亲娶了新乡地区封丘县的母亲为妻。74年正月,生下了无能的我。以后,我又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操劳半生,却由于大家庭和小家庭人口众多,家境一直清贫如洗!品尝到了太多的辛酸,父亲便把光耀门庭的希望寄托在了孩子们的身上!我6岁时的那次鸡爪子事件,也让父亲受到了极大地刺激。后来生活条件略有好转,他便多次购买大包大包的鸡爪子带回家来,让我和妹妹弟弟吃。他用这种方式倾诉着以前的万般无奈,也证明着他现在的坚强!
92年秋天高中毕业前夕,我知道考取不了大学,就执意返乡。父亲说再继续努力供养我一年,让我复读,可狂妄自大的我一意孤行地辍学回来了,就此粉碎了父亲第一个美好愿望,彻底寒透了他的心!当然,我是盘算回到农村能够帮助父亲挣钱养家,重振家风。想法过于天真了,也万没料到自己的孤傲秉性是和农村弄潮儿的见风使舵水火不容的!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也融入不了农村搞活的潮流中去。在尔虞我诈、唯利是图的现实面前,我唯有一声长叹!我搞过文印,做过民办教师,学过工艺画技术,卖过人寿保险,开过书店,在县造纸厂当过副车间主任,开过小卖铺,干过家电维修,收过破烂儿,做过苦工,尝试过安利营销,当过铸造厂班组长,搞过机动三轮车运输,应聘过企事业文职,开过烤卤店,干过鱼肉冷库送货司机,虽然也曾百般努力,但终因力不从心而放弃者居多。经常性地,由于薪水微薄,入不敷出,我便愤然辞职,久而久之,竟然滋生了一种虎头蛇尾的臭毛病!有时,也会在网络上发表几篇愤世檄文,但仍然掩盖不了自己生命的苍白和无助!未来的路究竟在哪里?生命的航船该驶向何方?我扪心自问,愧对苍天,更愧对生我养我的父母!书上说,“性格即命运”,这话,我信。不愿与农村世俗同流合污的我,深深品尝到了岁月的屈辱和艰辛!2010年初,我又一次辞职,在年迈父母以及科长妹妹的资助下,购买了一辆5米的货车,跑物流运输。生意时好时坏,有一搭没一搭的,但终究有了初步的起色,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一些。我不忍10岁的儿子重蹈覆辙,走我的老路,便把他送往了孟州少林武术学校借读。不为别的,只求儿子的明天比我好上一些,也就知足了。只是到了此刻,由此及彼,我才真正懂得了父爱的无疆和宽容,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世辛勤操劳,究竟为谁甜?!
这两年,年过六旬的老父亲明显苍老了,发须也已花白。但仍然精神矍铄,坚持每天收破烂儿,早出晚归,一如既往。妹妹在市里的气象局荣升科长,辍学的弟弟也能够自食其力地养活他自己的小家庭,全家人的生活总算是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了!
孔夫子晚年时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我,已经放弃了以往的见异思迁和好高骛远的坏习惯。我打算凭着自己的双手,去开创一个有益于自己家庭的美好明天……
在此,把这篇埋藏心底很久的少儿四季梦捧献给大家,中原司机李易阳愿与更多的知心朋友掏心掏肺,同酬共勉!
来吧,朋友,让我们放下包袱,平静心态,面向未来,共同举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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