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收走了抚在亭子上的最后一片金纱,我知道,我该走了,去寻你。于是翻廊而下,仿似追逐阳光,如我所料般飘然,然后,落地......二十几丈的距离,我一直背朝地。所以,血从脑后流出,染得你为我做的白袍,殷红。我的脸还是我的脸,没有一丝残损,幸好。死亡不仅代表着死亡,还有重生。你捧着我的脸,这是我残留的最后的记忆,你说:“我要记清你的容貌,下一世,我去寻你。”
————题记
(一)
渊朝,史上最为强盛的朝代。渊国的王,南征北战,穷其半生,终于统一了四境方圆七千万里近百个小国,建立了渊朝。而我,则是渊朝的太子,李澈。我出自父王的正宫,我的母后之所以作了王妃是因为父王爱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否则也不会在我刚被生下的第二天便册封我为太子;也不会在我四岁那一年,我母后走的那一天,流下他十年来的唯一一次泪水。这些是我听长伯伯讲的。他跟随父王身边十余载,现在更是父王的宠臣。但父王似乎并不信任他,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听说,他是当年的一个被父王灭了族的战俘。 我还有一个弟弟,李轩,他不是我母后所出。他每日与我一同读书,一同骑马,一同射箭,好像一切都是相同的。他哪里也不比我差。只不过,我是太子,他是皇子,仅此不同而已。
(二)
十七年以来,我的生活像一碗端平的水,如镜的水面,无一丝一毫波澜。父王的五十大寿,如此特殊的日子,我总不由自主去回想的日子。不是因为它震慑人心的华丽与盛大。而是因为你,走进了我的这碗水,踩得那水面泛起一圈圈漪澜。“那是宫里新买的舞姬”,长伯伯看我只盯着你的方向,笑着告诉我。如此耀眼地站在那一群人当中,缥缈的舞,虚幻的步,世间独你可以跳出。惊鸿一瞥,对视的刹那,如星般的眸子。我从没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睛,你抿唇一笑,倾国倾城。白纱长袖一抛,轻拂过我的鼻尖,有茉莉淡淡的清香。一曲终罢,父王竟叫你上前问话。因为白色并不是个喜庆的颜色,所以对你着白衣白裙父王颇有疑问。你只轻轻答道,白色是你最爱的颜色,以最爱之色献最敬之王,没有不妥。声音不卑不亢,父王对你的回答很是满意。受了赏赐,你退下了。一如来时,似梦里才有的仙女。长伯伯悄声告诉我,你叫——楼婵。我要你,那时,我在心里说。
(三)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说了第一次话,赏了第一次月,牵了第一次手。我没有用我的任何权力,因为我明白我想要的是相爱。所以我对你说:“婵儿,等我满了二十岁,一定娶你做我的太子妃。”渊朝的男子,一律要满二十岁后才能娶妻,王室也不例外。在我心里,父王那样深爱母后,所以母后做了父王唯一的王妃。“我要你成为我唯一的王妃,婵儿。”我发誓般坚定地对你讲。你只是微笑,将头贴上我的胸膛,喃喃道:“澈,我不需要做王妃。只是听着你的心跳,我就会很踏实,我知道那里有我,足够了......”
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时间就好像会偷偷从我的指缝间溜走。是不是快乐的时光总过得那么快?
(四)
我,十九岁了。那一日,你出宫了,却没有告诉我去干了什么。只是回来的时候,你喝了好多好多的酒。我从没见过你醉成这般模样,颊上红得像在你嫩白的肌肤上涂多了胭脂,妖艳到登峰造极。可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是好美。我不知所措,只能心疼地抱着你。你哭了,泪滑过一颗便再不肯停下,我为你拭泪,到最后我的双手也都像浸过了水。你只着一裎,我脱下那件你为我做的白袍,覆上你颤抖的双肩。你莫名其妙地说这不着边际的话。说你想变成蝴蝶,想飞的时候就可以飞了。说你想变成鱼,从江里到湖里,谁也不认得你是哪一条。甚至你想变成一片叶,起码知道自己为春生,为秋落。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想说什么。只托起你的脸,含着泪的眼更加清澈。我认真地想看进你的心里,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偕老?”你不肯看我,只靠上我的胸膛,聆听着心跳,“这里能有我,即使是恨,也罢......”,死醉非醉。
(五)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便寻不到你。直到晚膳前,你才露面,对于前晚之事闭口不谈。只是希望晚膳后为我的父王献一段舞。我答应了,那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你仍旧翩然起舞,步伐却有些乱了。其实我早该想到,早该问清楚你的反常是因为什么。只是当你把剑刺向我年迈的父王的喉咙时,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我看见父王到下,金色的龙袍被染成了不代表喜庆的猩红。我瞥见长伯伯狡黠一笑,那样龌龊。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愣在当地。目送你出了内殿门,溶身于夜色。我马上追了出去,不过在那之前,我的长伯伯似乎已死在我的剑下,因为他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了。而我的剑此刻直穿他左胸的位置。我早该想到,一个被灭了族的战俘,怎会忠心?
(六)
长殿之上,四周围满了举刀的士兵。你我拔剑相对,谁也没先动手。你笑了,我早说过,你的笑,倾国倾城,只是此刻太显凄凉。我说:“一个姓长,一个姓楼,我却没能想到。婵儿,你们是长楼族唯一的两个后人了。”“他是我的叔叔”,你终于开口,声音哽咽着,拿剑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你父王,为了统一天下,建立渊朝,竟将我长楼族所有族人戮杀干净,我若不报此仇,无颜去见他们......李澈,今日在此,我知道,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你的话彻底唤醒了我。你是杀了我父王的人,你该死。可你也是我愿舍掉自己性命去爱的女子,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于是,望着你,眼底只剩柔情。你却不给我犹豫的机会,剑锋直指我的胸膛,下意识一削,想借力将你的剑挡出。怎料你竟半路收剑,我却在剑划过你的颈,让它由红变白时才反应过来。猛然收剑,右手一接,你终于倒在了我的怀里。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拼命摇头,泪一滴滴地落下,与你的血相溶。你伸出双手,无力地捧住我的脸,眼神黯淡却专注地看我。然后伏在我耳边轻声说:“澈,我要记清你的容貌,下一世,我去寻你......”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宛如两年前,那仙女的长袖拂过我的鼻尖,同样的茉莉的清香。不同的是,一个是我们的缘起,一个是我们今生的缘灭。
(七)
国不可一日无君,渊朝失君,太子应继位为王。然而,渊朝的第二位王,名字是李轩,先王的二皇子。之所以会是如此结果,是因为,我,李澈,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婵儿,没有你的世界,我一刻也不会留恋。于是我走了好远的路,到了“触天亭”。传说,这是世上最高的亭子。于是我穿了那件你为我做的白袍,到了那里。死亡离我越近我却越觉得幸福。所以,落地前的刹那,我在微笑,仍眯着眼看最美的夕阳。
死亡不仅代表着死亡,还有重生。
(八)
我跪在佛祖面前,第一次如此虔诚。佛对我说:“你们缘定三生,天不可逆。万法皆缘,缘生既孽。”于是,我跪拜佛前千年,只求让我记得前世的一切。佛说:“孩子,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与所憎的聚会是苦,与所爱的分离是苦,所求而不得是苦。六道轮回,苦海无涯。”我只想流泪,我知道,这话佛祖对你也说过。你是否怕我吃苦而选择了忘记?我不想再错过,我们的缘份只有三生。我抬头,对佛祖说:“三生缘,守倾城。毋忧心,宁相思。再轮回,两相忘。愿厮守,与偕老。”佛叹息,终以点头。于是,我没有饮下孟婆汤,不会忘记前世的誓言。
(九)
我的第二世,注定是一个将军。生于军事世家。在战乱的年代做了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将军。南北混战,暗无天日。我却从没有忘记过你。于是在上战场的前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为前线送衣服的女孩。我知道是你没错,那样清澈的双眸,只会是你。我不顾一切抱紧你,可是被你推开了。“婵儿......”我小心地低声唤着。“我不是婵儿,将军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的脑子轰得一声,像坠入深渊。世上最深的绝望不是相爱的人彼此遗忘,而是我记得你,你却不再记得我了。于是,怎样走开得我不知道了,怎样上得战场我也不知道了。只有头颅被砍下时,一瞬间的痛。也没什么区别了,我的世界早已黑暗......
(十)
又一次回到了佛祖脚下,我别无选择地喝下了孟婆汤。那不是穿肠的毒药,真正未穿肠又似毒的是爱情。这一次,佛祖只对我说:“你们缘定三生,天不可逆。”
于是,第三生的我,出世时只是一张白纸,等着命运来书写。我遵循着本应遵循的道路,直到我二十岁的那年。跟随母亲一同虔诚信佛的我,在般若寺佛像前跪着,诵读着每天一遍的佛经。但那天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她朝我微笑。我从没见过这么清澈的眸子,如朗星般。她的笑,我只想说,倾国倾城。她向我请教佛经,于是我们有了第一次对话。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赏了第一次月,牵了第一次手。我拥她入怀时,她总爱贴着我的胸膛,喃喃地说:“只要听着你的心跳,我就会很踏实,因为那里面有我。”然后,我会认真地告诉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一同去抽签请愿。师傅说:“相传几千年前,这般若寺的前身只是一座亭子,高二十几丈的亭子。曾经有个男子从亭上跳下,只为追随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这寺内,最里面的那根柱子上刻着为你们解的签。”于是,我们踏入那古老的亭子。一切都很陈旧了,但却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抚摸着那柱上早已辨不出字迹的刻痕,我流着泪将它背下:“三生缘,守倾城。毋忧心,宁相思。再轮回,两相忘。愿厮守,与偕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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