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猿声依稀。

早就想写点东西，谈谈早已仙逝的母亲。特别是每年春节过后的这几天，这种情绪就漫漶得不行。

壬辰初五写了《另一种年味》。到了初七，写了七律《春寒》。这两首小诗的成因，都与这种漫漶的情绪有关。

接着，龙年开年的烟雨红尘网站上，连续出了几篇《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文，追悼的是一个初五刚刚去世的文友——轻舟。这些文字，充满了的生命的质感，可以触摸到作者伤心的厚度。点、逗、句号间，是一种人生难舍难分的无奈。

也许，轻舟的去世，撩动了人们精神领域里最脆弱的地方。一如我对母亲的思念。

这也许就是对每个生命不可回头的悲沧吧。

我们感同身受。

我不认识轻舟，也没有读过他的文章。但通过文友的追忆，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才子。在他仅有的文字叙述里，文采里流淌着的情感，就像这季节的连阴雨，真实、饱满、忧郁而善良。

文字的氤氲还在弥漫；春天就要来了。轻舟，——你为什么要走得如此匆忙？

真是那万重山目送下的轻舟吗？

在文友泣泪的文章里，我读到轻舟两年前曾经写过的这样一段话：

“我同样喜欢春天，赞赏朋友们笔下的春天。而我丝毫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惬意与温暖，似乎这个春天不属于我。窗外，春雨绵绵，树影婆娑，北风萧萧，寒气袭人。我直勾勾的盯着窗外，思绪随风而去，去得很远、很远。”

轻舟：你果然不幸而言中了！

在这样一个初春，在这样的情绪里，惆怅与忧愁，浓浓得再也无法化开了。

在远远的幻影中，我仿佛听到了母亲与我一起叹息的声音。

这是很奇特的幻觉。

我想象着轻舟是怎样的一个三湘汉子。

我的眼前走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轻舟的身影。

他不是沈从文笔下、边城沱江上的一名水手。也不是橘子洲头上写《湘江评论》的民国初年的书生。他更不是汨罗江上行吟的屈原。

他是优雅的吃着咸香劲辣湘菜、慢慢品着烈酒、轻轻的敲着电脑键盘的谦谦君子。

——是啊，轻舟，现在很多网友都在想着你。还想读你感性的文字，还想感受你的生命体验。

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维又开始跳跃，想起了“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海子。

海子不是面对万重山，驾着轻舟告别这人世间的，他是在向前后延伸的铁轨迷惑下，因找不到面朝大海的方向而离开我们的。

在海子天真烂漫的笔锋下，是那些不同而美好的春天岁月。

我们都也曾经读过海子的诗。

大学生吟唱着海子的诗，质问青春。

我在这个初春，质问命运。

母亲、轻舟、海子，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一个个要这么早的就离开了我们。

我的精神很恍惚。

纵有千万次的呼唤，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了。

无法向上帝伸讨公平，上帝总是沉默冷酷的看着我。

文字没有力量。我就像落满一地的桃花瓣，凄美、凌乱，无法发出自己痛心的声音。

这样的情绪，延续着我对母亲更深的怀念。

在这种落寞与失神中，我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母亲。

因为母亲总在我面前。不是在转弯处，就是在我发呆的背影后。

有时，我的眼睛直直的。那是我在看镜框里的母亲了。镜框里，母亲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朝我微笑；眼神坚强而淡定。我仿佛看到她依在我房前的门边了。

二十八年前的这个季节，儿子出生，我陪太太在老家坐月子。每天清早醒来，最先听到的声音，就是母亲在走廊里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最先看到的就是母亲在窗前晃前晃后的头影。

当我们起床后，洗漱早餐这一切，母亲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然后，母亲就在一旁，小心翼翼、温柔满怀的看着我们。

那是我才真正开始体会自己的母亲。三十年前，我知道母亲对我的爱。但我不知道母亲的伟大。

母亲十三岁当童养媳。文化大革命中，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大。文革结束后，母亲在武汉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四个兄弟姐妹。

记得有一年，我陪母亲去武汉串门。在二舅家，几姊妹谈起儿时的趣事，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在我在母亲的怀抱下，生活了三十多年后，我才知道，母亲也是可以很开心的。

母亲一米五的身高，打我从记事起，就用重体力劳动支撑着我们全家人的生活。拖着板车，早起晚归，每天往返于村镇之间。那时的所谓公路，就是黄泥巴路，下雨了，坑洼泥泞，异常难走。男人都开始用牛、用驴，作为拖板车的辅助工具了，而母亲想多赚点钱，就一个人默默的拼打着。实在不行了，就叫上哥哥，用人当牛、当驴来使。到我十三、四岁了，哥哥的角色就变成我了。

那时，母亲是可以去银行上班的，而且也上过一段时间了。但由于工资低，母亲放弃了。

解放初期，母亲也上过扫盲班，认得几个字。曾经不止一次的得意的告诉我：在班上，现在的人武部长，那时总是要我教他呢！

如果那时有网络，说不定母亲也会写几句网络诗、或者散文什么的。因为我的母亲有无比细腻的情感。这是我的想象，母亲一定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的，她要把四个孩子拉扯成人，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啊。

母亲是喜欢花的。但桃花的轻薄、艳丽，母亲不喜欢。也不喜欢吃桃子。母亲最喜欢的是栀子花，白色，很香。栀子花开的季节，母亲总要插一枝在自己的发簪上，算是给苦难的生活，点缀出一个很不一样的明媚来。夏天的金银花，母亲也很喜欢，尤其喜欢银花。我家的院子里就种有这么一藤的金银花，在沉闷的夏天里，金银花总是开得义无反顾……

我不知道能为母亲写什么。文字总是无法反映脑海里的母亲。

我把没有写完的文字，在电脑上隐藏起来，又开始无精打采的在网络上搜寻……

怀念母亲，扯上我不认识的轻舟，还有海子，母亲不会怪我。母亲也是这样一个悲悯的人。

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是这样的一叶轻舟。

我对宿命的人生感到沮丧。

烟花鞭炮的味道还在天空弥漫。母亲的音容笑貌，就这样与我一起，穿梭在历史与现实的岁月里，就像这天空袅袅的烟雾，总也散不去。

轻舟已过万重山。

母亲是在山上，还是在舟上，我早已分辨不出来了。

山在那里，云在动；舟在那里，水在流。一切都没有走远。

母亲会永远在我心里。

2012-2-1晚草于天鹅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