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王旭这两个农民工组成的“旭日阳刚”组合登上春晚这件事无疑像是放了一个原子弹,令全国上下欢欣鼓舞。媒体更像苍蝇似的跟着一团一团的嗡嗡叫着狂轰滥炸,一时间炸得两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工无所适从,成天东躲西藏,不敢出门。我对刘刚、王旭两个农民工的一夜成名,当然感到高兴。但我知道农民工上春晚不等于是迎来了农民工等贫民阶层的春天。农民工的问题还有很多急需解决,比如教育、比如社保、比如收入,这些并不是推出一个旭日阳刚就得到了解决。所以大家不要因为,看见旭日阳刚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唱着“春天里”,就以为农民工有面子了、生活变好了,春天真的来了。他们只不过是抵押了尊严,换来了一星半点的钞票。
某报的娱乐版上,有新锐导演正准备投拍民工题材的电视剧及电影。该导演国内外拿奖无数,新作一出,广告商无不拼命砸钱,吐血跟进。听说要拍民工,而且要把民工当偶像拍,我就挺担心的:“人们一提起民工,总想起工地里干活的人穿着破破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太舒服。这种东西你从视觉上表达出来不更让观众难以接受吗?”不料,新锐导演却说:“其实民工相貌苦难,其内心一点都不苦,他们内心很快乐、很简单,可能比你活得还轻松。”说民工内心一点都不苦,这一点,我没什么好说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祖先给了我们一副狡辩的头脑,我不想滥用。我感兴趣的是,究竟谁会把新锐导演指涉为“他们”的民工当成偶像。
商业时代,偶像迭出。前有f4,今有f1,吹拉弹唱、打球照相,各个领域,都有大大小小的偶像,各领几天风骚。商业包装,尽管无微不至,但少不了有自捣乌龙时候,于是偶像变“呕像”。事实上,先树立偶像,才毁掉偶像,观看从偶像到“呕像”的大变活人,正是现代人获得源源不绝的快感源泉。报上说,有学校在小学生中间做调查,问孩子们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结果很多孩子选择了“做老板”。就人群划分而言,做老板的人当然会令旁人有眼花缭乱的观赏效果,日进斗金、挥洒万金,用金钱铸造了他们人生的那什么碑。但真正有观赏效果的老板,毕竟还是稀缺,小学生们的理想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做不了老板的人,也忙着进行一场命名与自我命名的运动,把自己与别人划分开来或者把别人划出自己的阵营。“小资”、“白领”,属于自我命名,听起来就是自绝于普通百姓,很拿自个儿当根葱,“民工”则属于为“他者”命名,有似孙悟空的金箍棒,画地为牢,自己人不要出去,邪魔外道非请莫入,建造一个营垒分明的世界,有的人花团锦簇,更多的人被彻底遗忘。
现在,终于有人要替“他们民工”立言立影,而且要把“他们民工”当成偶像来拍,我不知道那些在工地上整日与钢筋水泥打交道,“穿得破破的”,身上沾满砂浆、涂料的民工兄弟们,听了这消息,会不会陷入迷茫:有谁会把他们当成偶像呢?
我想来想去,能把他们当成偶像的,只有还在一亩三分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到城里去打工的农民。大年初二一家人徒步去逛街,迎面碰到三个胡子拉渣的农民工一身油污擦肩而过。儿子和大侄女赶快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待人走远了,儿子说,好臭臭哟。侄女说,好脏脏哟。我扬起巴掌道,你们俩能不能好好说话,倒退二代,我们都是农民出身。两个小家伙看我发了火,扮个鬼脸拉手跑开了。再往前走,碰到不少要饭的。不对,应该说是要钱的。或老或少,或瘦或胖,或病或残,或痴或癫。有的手里端个缸子走来走去,一路走一路颠动里面的硬币,让它哗哗作响,看见个行人就走上前去,叔叔伯伯,大嫂大妹子大兄弟的一路叫着,紧追不舍;有的趴伏于地,面前竖一个牌子,都是自叙苦况,或是父母病重,无钱救治,或是家乡闹灾,无法生活,总之苦况可悯,其情堪怜。
无论碰到哪个,爹娘总不肯让自己一毛不拔地走开。
我起初对这种做法十分不满,屡次告诉他们,这是骗钱的。我说,你看,这个人高高壮壮的,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你看,这些小孩子全是职业性的,成天讨钱;你看,这个老人穿戴这样整齐,不是缺钱花的样子……
可是,娘说,这些人不要脸面上街要钱,已经十分可怜了。爹接口道,就算他们有千种隐情,万般缘由,既然踏上这一条路,虽然是不用出力出汗,不用打工卖艺,可是,步入街头,伸出双手,已经没有了尊严。一个把尊严都抵押掉的人,就算再怎么不值得同情,也值我们手里的一点零钞吧。
我不至于给钱,但是,也只能远远的走开,看着爹娘一块一块的给人发零钞,看着阳光下他们脸上憨憨的笑,站在一边的我,隐隐感到不安,继尔流汗,为自己的良知和所谓的尊严。
不必为丐却一定要行乞者不必可怜,可是本不必为丐却不得不为者,却让人觉得心痛。孟子描绘了一个七十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的理想社会,可是事到如今,有鲜衣怒马,就有敝衣破裘,有山珍海味,就有饥饿寒苦,有光光鲜鲜的生,就有黯黯淡淡的死,有对一只猫一条狗的钟爱宝贝,就有对可怜弱小的厌弃和漠然。这个世界金钱是大爷的时候,老毛的那句“ 农民——这是现阶段中国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中国的民主主义者如不依靠三亿六千万农民群众的援助,他们将就一事无成。”的言论在人们头脑里已经变得十分淡薄。
行文至此,一同事发短信让我赶快上qq,说是发一个资料给我,打开qq,腾讯首页跳出一个新闻,说的是为了讨回合法的血汗钱,农民工满含无奈地玩轰动效应,成了中国很多城市风味相同的一道“酸辣菜”。农民工说,“工地欠我们工钱,不行我就到楼上跳楼。”年终岁尾又近,农民工讨薪事件开始“扎堆”上演。
农民呀农民,要到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不用抵押尊严,不注意什么样的饭菜什么样的衣裳,不用跳楼讨薪,也能让人亲切的道一声,朋友,辛苦一年了,这钱是你应得的。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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