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声一直伴随着我的生活。还喜欢听戏,京剧、评剧、豫剧、河北梆子、黄梅戏,还有许多北方的剧种,我都喜欢。歌也不纯粹是歌,像什么京韵大鼓、山东琴书、河南坠子以及东北的二人转等我也喜欢,但是却始终与《英雄》、《命运》这样的黄钟大吕之作无缘。我喜欢的那些东西也许只能算作下里巴人,就是“国中属而和之者数千人”的那种。
《让我们荡起双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伴随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那是我小学的主旋律。中学时代正是文革时期,那是最爱唱的时候,可是回忆起来却说不出哪一首能代表我的少年时代,印象最深刻的是样板戏,当年几个样板戏连念白带唱腔大概都能把全本背下来,后来上了大学才知道,有这点能耐的还不止我一个人。长大了,我去当兵,第一天连队里唱《雷锋,我们的战友》,我说这个歌唱错了,连长说应该怎么唱你给大家教教。从那天起,我就成了连队的歌曲教员兼指挥,《雷锋,我们的战友》则成了我当兵的纪念。1977年恢复高考,我上了大学。最能代表那个时期大学生生活的歌曲是《希望的田野》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可是我的大学主旋律却是《乌苏里船歌》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是两首老歌,或许比我的年龄还大,但是在学校的歌咏比赛中我们班选了这两首歌。我们是用心唱的。担任指挥的同学是市歌舞团考来的,专门搞声乐的,他告诉我们唱歌不能用嗓子喊,要把胸腔、腹腔和颅腔共鸣都用上。练歌的时候,我们一个个嗓子都喊哑了,他还是不满意,经常拍着脑门教训我们:“声音应该从哪出来知道吗?从这!”我们按照他的要求拼命练,可是脑门上还是发不出声音来。那次我们班获得了全校第一名。如今回忆起来,这两首歌的歌词与我们的大学生活以及后来的生活关系都不是很密切,但是那四部合唱的美妙旋律已经浸透了每个人的灵魂,全班同学都一致认定,那就是我们的大学,那就是我们的班集体。至今,班上的许多同学还保留着一盘那次比赛的录音磁带。
我喜欢唱歌,但是嗓音条件却一般。演唱的最高成就是在军区礼堂的舞台上担任过一次群众性演出的领唱。那时号召连队大唱革命样板戏,并且还要登大雅之堂进行比赛。我们连队因有夺魁的希望,请了军区文工团京剧队的一位专业琴师和一位老生演员来辅导,他们听我唱了两段之后,说我的嗓音有某种先天性障碍,练不出来了,否则他们就带我走。后来军区文工团又到我们团里来招话剧演员,我也是因半步之差而落选。两次机会都没有成功,却激起了我的欲望,总觉得有点不甘心。这辈子看来是不行了,如果有下辈子,如果问我下辈子最想要什么,我首先要一副好嗓子。
既然唱不行那就只有认真听了。我听歌很入迷,喜欢的歌往往几十遍不厌其烦地听。文革那会,可听的范围有限,姐夫那时侯是放电影的,常常把单位的一台针式唱机带回家,并且还有许多旧唱片,我没事就跑到姐姐家去听唱片。一部《夺印》听了差不多有上百遍。虽说那是一部阶级斗争戏,可是唱腔的优美感人是不容否定的,评剧界像马太、魏荣元这样优秀的男演员后来也再没有出现过。也是从这些旧唱片中,听到了小白玉霜演唱的《金沙江畔》,知道了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美妙的声音,从此喜欢上了小白玉霜。可惜这位天才的评剧艺术家只活了45岁,我想,像她这样的天才演员,一百年也未必能再出一个了。
开始听歌只是喜欢,歌曲真正打动我的心灵是在三十岁以后。那是我生活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工作上很不顺,因为得罪了上司而无缘无故被免职,工资降了三分之一;紧接着,妻子患肾病卧床不起,住院先后住了11个月,看遍了中西医,病情毫无起色,浑身浮肿,肿得手腕子都裂开了小口子,往外渗血珠。那时她一张口就要给我交待后事,可是我不信邪,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于是跑遍了全国各地去给她寻找各种偏方。妻子病倒后,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糟糕,我们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只有400元,而每月她的医药费自费部分就已经超过了这个数,为了挣钱养家我拼命地在外面代课。一节课能挣五块钱,为了这五块钱,有时我一天要上十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和晚上各三节,中间还要去医院给她送一次饭。一天,做好了饭,我把五岁的女儿锁在家里,推出自行车准备到医院去给她送饭,刚要抬腿登车,广播里突然传出陈力的《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东尽,春流到夏。”歌词的开头似乎和我的处境没有多大关系,可是那凄美忧伤的曲调一下触动了我的心。歌声一起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听到后来,歌词也不能说没有关系了,于是眼泪便如泉涌般地收不住了。我是个坚强的人,或者说是那种坚强得用不着说坚强的人。可是再坚强的人内心也有软弱的一面,在那一刻,我心底最软弱的那个部位被陈力的歌声击穿了。心中憋了多少天的苦水顺着泪水一齐倒了出来。
流泪并没有使我变得软弱。或者说泪水并不代表软弱。经人介绍,我们认识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回族中医,在他手里,妻子的病开始逐渐好转。而听陈力唱《红楼梦》也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在我的影响下,五岁的女儿也爱听,有时我不在家她一个人还会自己放着听。她从小就喜欢《红楼梦》,五年级时已经把《红楼梦》反复读过若干遍了,里面的人物关系比我搞得还清楚。
妻子的病好转之后,把那盘《红楼梦》插曲磁带没收了,不准我们再听,因为曲子太伤感,她怕对我们的身体不好。似乎是从那时起,懂得了一点欣赏。听歌的同时,也比较注意歌词的意境了。我以为像我这样坚强的人流一次泪也就算罕见了,可是自从心底那个薄弱部位被击穿之后,便经常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第二次流泪是听《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一次是歌词感动了我: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
那间教室
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
那块黑板
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
那支粉笔
画出的是彩虹,落下的是泪滴;
那个讲台
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
我曾当过二十多年教师,虽然没有歌中的教师那样高尚圣洁,但是当教师的酸甜苦辣却都尝过。最深的感受是,无论你心中有多少痛苦和不愉快,只要一走上讲台,就统统忘却了,面对着几十甚至上百号学生求知的眼睛,容不得你有半点杂念,必须使出浑身的解数把你的课讲好。我不是个很守时的人,但是上课从来没有迟到过一分钟;我也不是个很认真的人,办事经常马马虎虎,但是对待课程却从来不敢有半点马虎。不管讲过多少遍的课,头天晚上依然要排开一切事情,认认真真备课。妻子也是教师,她教中学,课时要比我多得多,经常达到每周二十节以上,她代的课比我责任更大,因为要面对高考。病倒前那段时间,她总是说累,如果不是这么累,也许她不会病得这么厉害。
随着听歌越来越认真,听歌的水平也在逐渐提高。听了吕继宏唱的《咱老百姓》之后,我知道了好歌既不是用嗓子唱出来的,也不是靠什么五腔共鸣,而是用心唱出来的。如果没有对老百姓的深厚感情,是唱不出那样感人的《咱老百姓》的。同样,听歌也是要用心听的。听了《咱老百姓》之后,我知道许多歌以前并没有听懂,而究其原因就是没有用“心”去听。
尽管用心,有些歌也未必能听懂,可是有的歌你没有用心它却直闯你的心房,这大概就是音乐的魅力。有一次,我和朋友下棋,电视上正播放电视连续剧《水浒》,因为已经熟知了《水浒》的故事,也就没有认真看。演到晁盖之死,电视上突然响起彭丽媛高亢明亮的歌声:
莽莽乾坤方圆几何,
长传我千百年民族魂魄,
旧日宫墙,寻常巷陌,
是谁把英雄的故事一说再说?
这悲壮的歌声就像一道瀑布从我头顶浇了下来,一股豪情顿时充满了心间,手里举着棋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弄出点声音来影响了效果,此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醍醐灌顶。
另一次直接闯进我心里的演唱是殷秀梅在春节晚会上唱《贵妃醉酒》,那声音犹如金石之声,令人陶醉,我立刻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尽情地享受音乐带给我的这种特殊享受。第二天,我就开始到处去找光盘、磁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在市场上搜寻,在网上也找过,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只能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了。过了一年多,偶然在网上找到了,可是那个视频制作得太差,声音已经完全失真了。我听过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也听过李胜素演唱的,最近还有张也的版本,各有各的味道,我都喜欢,可是就是这首再也没有听到第二次的殷秀梅版最让我动心。
音乐是神圣的,演唱也是件严肃的事,绝不能有半点怠慢和亵渎。因此,我对那些事先录好了音到台上对口型的假唱十分反感。演员分明是在欺负观众不懂音乐。记得有一次在体育馆听一位歌星演唱,他唱了一首《八路军拉大拴》,为了迎合某些观众的口味,绕着舞台四面转圈,不停地模仿啪勾啪勾的枪声,唱得很不严肃,衣冠也不整齐,敞着风纪扣,一副媚俗的姿态,完全不是电视上出来的那个形象。这位歌星在我的心里是偶像级的,可是随着这啪勾一声枪响,我心中的偶像立刻坍塌了。
歌曲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它能唱出友情、爱情,也能唱出仇恨;能给人带来喜悦和欢乐,也能给人带来郁闷和忧伤;能化作绵绵细雨,浇灭你心头的怒火,也能变成匕首和投枪,刺向敌人的心脏。四面楚歌唱垮了项羽的十万大军,而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却凝聚起了一个民族。据说西方有一首叫做《黑色星期五》的曲子,听了的人会去自杀,虽然我没有听过,但是我相信音乐有这样的力量。我现在搞文字工作,工作时间长了,常常会感到精神紧张,有时还会失眠,所以一累了就找点轻松的曲子听听,偶然在网上搜索,找到了童丽演唱的《月圆花好》,那轻柔的歌声能使人紧张的神经立即松弛下来,听完之后,全身所有的疲劳似乎全都消失了。我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靡靡之音吧?如果是,我倒不认为靡靡之音有什么不好。现在是和平年代,既不打鬼子,也不去抗美援朝,用不着整天雄赳赳气昂昂的,忙了累了听点靡靡之音也没有什么不好。那歌声确实能起到使人放松的作用,但是放松之余你会醉倒在那里。
既然音乐的作用是多种多样的,那么听音乐就要有所选择了。休息时听点轻松的,要工作了就要听点给自己鼓劲的。也许是性格的原因,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大气磅礴的能够催人向上的作品,到现在还经常打开音响,听听彭丽媛的《天时地利人和》:
快马加鞭翻山过河,
轻生死重大义男儿本色。
几番风雨,几番起落,
赶他个天时地利与人和。
2008年3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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