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飘来的一朵朵白云，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样的善良和亲切。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她们曾经飘浮在清清河水边的上空，还露了出那令人难以忘记的灿烂的笑容呢！

想起了那清清河水边，就想起了过去居住过的那个地方，就想起了离它七里地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流，叫清流河。河水日夜不停地奔流，水格外地清澈。站在河水边，连鱼儿不知远路的心里痛苦，依旧在漫舞着优美的身姿就能清晰可见。

远路怎能和鱼儿相比呢？鱼儿生活的圈子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远路可不一样，他出生在一个黑五类的家庭，生活里的不幸遭遇，使他有做人低人一等的感觉。

提起他，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在过去，由于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再怎么为人处事小心谨慎，也免不了受人凌辱，那挥之不去的阴影，依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一闪地浮现。

有一次，远路去地里割青草，挣些工分来贴补家里的生活，好减少家里大人的负担。就在他往地里路上走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深沟里窜出十几个人来，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大声地吼叫着：“别让他跑了，今天我们要揍他！”这些人都和远路的年龄相差不大，平时远路从来都没有招惹过他们，他们只不过想拿远路消遣消遣罢了！

那一伙家伙，害怕远路跑到红高粱地里藏起来找不到，就把他包围在大路的中间。围成一个圆圈，逼迫远路站在中间，然后一个个用鞋子向远路身上扔，身上砸……嘴里还声嘶力竭地骂着：“打死你这个黑五类崽子！打死你这个黑五类崽子！”那恶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远路流着眼泪，乞求声里带着颤抖的哭音，求饶大家放过他……

那带着有点哭泣声的求饶，对于那些没有人性的家伙，简直是对牛弹琴。可怜的远路，只有在羞辱和嘲笑中拼命地护着自己那瘦弱的身躯，眼泪汪汪的。那些家伙那有一点做人的怜悯心哪？因为他们只知道远路是黑五类的孩子，打了是没有事的。

受了凌辱后，远路心里有很大的委屈，想哭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哭。只有跑到了那清清河水边，一个人在这里才可以想哭就可以哭出来……

我听说了这件事后，急得到处找他，结果是在清清的小河边找到了他。他看见我来找他，早已哭红了的眼睛又想哭了。我坐在他的旁边。刚坐定，他就说起了他无辜被人欺负，说着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的眼泪也很快就流下来了……

还有一次，我和远路参加了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我上了录取的分数线，而远路居然在三百多名的考生中考了第三名。我高兴地一蹦一跳地到远路家，想和远路在一起，高兴高兴，洗涮掉远路身上的晦气，看一看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我高兴得太早了。到了远路家里，看到了他家里的大人都哭成了泪人。他的父亲很伤心地说，远路因为是黑五类的孩子，没有上初中的资格，学校录取时就把他的名字取消掉了；他心里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和他妈劝他了很久，可现在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我在他家，说了一些有关远路受别人欺负、欺凌的事情，这些事情可是远路怕家里大人知道了伤心而不让我说的啊！他家里的大人听我述说时，只是无奈地摇头，眼角里不断地流下了亏欠孩子而伤心的泪水。

我们等啊！盼啊！多么希望远路心里好受点就回家来，可他依旧没有回来。此时，我们都想到了，远路的心一定伤透了，对活在这个人世上一定绝望了！

他家里大人四处寻找，哭喊着，远路，远路……那声音到处飘荡，响彻云霄，一声声都令人揪心难过……

我拼命地向清流河方向奔去，在清清的河水边，找到了远路，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忍着，想坚强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安慰他说：“冥冥之中，还有苍天呢？你的苦就要受尽了，会有盼头的，会有好日子的……”我想继续说下去，而远路却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我的面前哭的是那样地伤心。他哭的伤心的时候，我不敢多问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会在一旁重复地说，你心要放宽，不要往窄里想，都会过去的，从新开始吧！而远路却拼命地摇着头说：“不可能了，因为我是黑五类的孩子啊！我每天拼命地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可还是不行。现在我好恨老天啊！恨老天为什么不收回我的命，你不知道现在活着的我比死还要痛苦！”我突然抓住远路的双手疯了似的说道：“你别说了，我比你的家庭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你现在还不知道哩，我也是……”

从来没有一个人拿我的肩膀来靠一靠，他拿我当成贴心的朋友，靠在肩膀上哭得一耸一耸，过了一会儿，心才平静了下来。我说，快擦擦眼泪吧！他用手背擦了擦，看了看我的肩膀上湿湿的，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得洗洗衣服了，我给弄脏了。

我陪远路回到了他家里。在我回家的路上，我依然感觉肩头湿湿的，仿佛刚才的抽泣还在继续。

我和远路的命运是一样的苦。我大伯在城里挂牌子、批斗、戴高帽子、游街，说是什麽走资派的，非要打倒不可，还要踏上一万只脚……

没过多久，我的大伯也下放到了我们村里，接受监督改造，我自然也就不能上学了。

为了能让我上学，我大伯给我远处的父母去了信，告诉了这里的一切情况。过了些日子，我远处的父母很快地给我大伯回了信，说过不久就接我去他们那里上中学。

我心里自然高兴了，可过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感觉到难过了，那是割舍不下远路啊！我走了，那远路，那远路……想着想着，竟然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冷静下来后，我想到自己还要走自己前面的路。那一夜我辗转难眠，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安慰远路，如何与远路告别。

在去清流河的路上，自己走的也很艰难，走着走着，心里一酸，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那一滴又有一滴的泪水洒在了伤心的小路上。

上了河堤，就看到了远路站立在清清河水边，两眼凝视着清清的河水向远处奔流。我心里怀着不安的心情，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他知道我来了，扭过头看我时使我一愣，天啊！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微笑，从他明亮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真实的激动与喜悦。

他一脸的灿烂笑容，心情按耐不住地说：“你的高兴事我知道了；我也要离开这里，到我二姨家住的那座城市去，在那里我可以高兴地去上学了！”

说笑着，向远处望去，漫山遍野的苦菜花赶着趟儿绽放着，黄色的花瓣在微风吹拂下轻舞着。我们过去的痛苦此时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溢出了幸福的笑靥。

我们笑了，我们开心地笑了！那天空一朵朵白云很有灵性，好像知道我们会有美好的前途似的，都露出了那灿烂的笑容。那灿烂的笑容里有很明显的暗示，使想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她们啊！

是啊！我们分别已经很久了，但我们都没有忘记你们，想必你们也很牵挂我们。自从你们恋恋不舍离开我们后，我们都变好了，都到了有书可读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黑五类的孩子。再到后来，远路家的地主帽子也被一风吹了，我大伯也平了反，还敲锣打鼓放鞭炮欢迎我大伯回原单位上班呢？再后来，我和远路都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都有了自己喜爱的工作。

飘来的朋友，你们漫过千万座山峦，经历了千辛万苦，千里迢迢飘到了我的上空，来看望我。你们眼睛里还闪着脉脉含情的泪花，那泪花里有一丝对我的担忧。

“不要担心我了，我会走好人生的路的！”相互看着，忍不住都笑了。欢乐里，又想起了远路，他现在一定在笑；又想起了清清河水边，那河里清清的水依旧日夜不停地奔流着，那河水是否听到了我们的笑声？是否看到了我们的笑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