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又一次醉倒在金碧辉煌的渊霄殿。
檀木的香气和舞娘们薄纱一般的舞裙,于轻佻的风里,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凄迷。我想我的身体一定是需要某些沉沦至死的力量带我离开。
年少的侍宦摩勒安静地站在我身后。浓烈的睫毛隐在乌黑的阴影里,透明的眼帘内爬满了忧伤。
他说,王,别喝了,明天就是您迎娶苍墟国公主为后的大喜之日,萨姜太后吩咐我一定要带您回凤鸾殿。
我愠恼地推开身边高鼻梁的波斯舞姬,站起。踉跄着走到摩勒面前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娶她为后,是不是?
我的侍宦摩勒沉默良久,然后说,王,昆仑国还没有人可以违背萨姜太后的意愿。
我是王啊,难道王也不可以吗?难道一个王连自己的婚姻也主宰不了吗?
我的暴吼一定惊吓了那些刚才还在妖娆起舞的舞姬们。只是一瞬间,她们全都惊缩在宫墙的一角。
我突然觉得无比好笑和寂寞。喝令他们悉数退下。
摩勒站在朱红大门前。黯然地看着我。我的心一阵一阵泛起寒意。这个曾经陪我数载的少年,目光里终于不再有我熟悉的清澈柔和。
许是这囚笼一般的皇宫杀了他心中的炽热。
那一刻,我心疼地抓着侍宦摩勒的手,说,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到长安去。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摇头。
他说,王,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萨姜太后说得对,在他的辅佐下,您会成为一名最伟大的帝王。
我望着摩勒的眼睛,良久,终于疲倦地说,走吧,回凤鸾殿。
【贰】
少女墟氏,远从苍墟国来和亲的公主。生着一张庸碌的脸。
当我握着她的手,一步又一步走向台阶时,我都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蒙着红帕下的脸,该是如何高高在上的桀傲与善嫉。
也许,这个王宫里的女人,生来就是为争夺与嫉妒而活。就如同我名义上的母后,萨姜太后。
十一岁那年,她将我从民间寻回。给我讲昆仑皇宫的故事。她告诉我关于我身世的全部隐秘真相。我的母亲僳妃在生下我那日,遭皇后许氏嫉妒,于是许氏用一个死婴与我调包。僳妃悲伤过度,当晚自缢。
我还记得在墨荼镇的小径上,萨姜太后白晳的手掌抚着我脏兮的皮肤,她说,孩子,皇后当日原本要杀你灭口,是我见你脚踏七星,乃真命天主,不忍无视她如此大逆不道,于是买通宫婢,私放你出宫。你才得以在民间安然长大。
那个时候,十一岁的我,尚学不会拒绝,只睁天真的眼,问眼前衣着华丽的妇人,你说我是什么?王的孩子?
是的,殿下。现在皇后已被处死,她再也没有机会杀你了。我会带你回宫,将你抚养成一个贤明的储君。你会比你的父王更加出色。
我摸一摸作响的肚子,问,常年会有热腾腾的馒头吃?
皇宫里有吃不尽的佳肴。
不用再担心在红牌坊的廊前睡过头而招毒打?
皇宫的高床软枕,殿下一定会睡得很舒服。
我承认那一刻,穷怕了的我在利诱面前像一只温驯的猫那样乖巧屈服。我甚至来不及去通知摩勒,便跟着萨姜太后从墨荼镇上离开。
十二岁那年,我开始知道,之所以我被寻回,是太子篡位失败,许后被废之后,这个伟大王国的君主打算另立荣妃的儿子为太子,而与荣妃水火不容的萨妃膝下一直无子嗣,她深恐荣妃母凭子贵,地位受威胁,于是她想到了曾经深得帝王宠爱的俪妃之子。她将我安置在一间庭院。请专人教我宫中礼仪及一个王子该有的贵族气质。一个月后才带我入宫。
父王见到我那一刻,他的眼泪很快就掉下来。他一直一直说,太像了,太像了。
容貌上的极为相似,使得父王将母亲的那份爱,一并补给了我。而萨妃也因寻幼主有功,贤德淑慧,终被册封为后。风光无限。
十四岁那年,父王开始明显苍老。萨姜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日趋庞大。我却对权势毫无兴趣。整日就钻研在诗经和古词里。
我记得那一年的冬未,我亲眼看见荣妃的头颅像皮球一样滚到我的脚边。宫内所有的人都说,荣妃进谗言不成,被下令斩首了,真可怜。
十六岁那年,年迈的父王终于没能熬过春天。他于生前立下遗书,令僳妃之子萨克赫继承王位,萨姜皇后为太后辅政。也是在那一年,萨姜太后的嫉妒与无情才显山露水。
她将一些曾与她争宠的妃子打入冷宫。工于琵琶者,断其手;擅唱曲者,割去舌;喜跳舞者,碎其骨;她带我去冷宫看那些被刑罚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妃嫔。
她说,媚惑君心者,本就该死。
她说,王,你记住,红颜必成祸水。
【叁】
在我人生中第一次大婚的庆典上,我牵着王后墟氏,于密匝的人群中,我看见我的侍宦摩勒,两眼通红,却仍旧试着对我微笑。
那一刻,我竟然前所未有的难过。
我想起在墨荼镇上的那些时日,我们光着脚在镇子上飞奔,后面是一大群富家公子,仅仅因为我捡了他们丢下的半个馒头充饥。他们说宁肯喂狗也不会给我吃。于是,少年的摩勒对准那个说话的家伙就是一拳,接着带我去亡命。
他说,我绝对不许别人欺负你。
我又想起在我成为昆仑王的那一日,我在皇宫的庭廊内,与摩勒再次重逢。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众宦人中间。
他将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宦人袍里。充满哀伤而温情地看着我。
他说,王,我只要能够呆在你身边,只要可以看到你,哪怕是成为一名宦人也没有关系。
然而,我却给不了他任何,就连最虚幻的承诺也无法奉出。作为一个王国的君主,我从入宫那日就被萨姜太后告诫,要时刻维持一个王者最尊贵的名声,这是比性命还要更加攸关的事情。
【肆】
王后墟氏将我堵在渊霄殿的清心阁里。这还是她与我成亲之后,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足足三个月,我没有去皇后居住的凤鸾殿,更没有碰这个成为我妻子的少女。我整日除了处理朝政,便是躲在渊霄殿埋首念诗文,以及让侍宦摩勒陪我唱羌曲。
时间久了,墟后终于按捺不住。她径直站到我面前,像某类骄傲的兽那样,连请求都如此咄咄逼人,王,我想你了。
说着,她的身子便如爬藤般,试图倚在我的怀中撒娇。我如中瘟疫,迅速推开她。她于是尴尬而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这一幕正好被身后的侍宦摩勒尽收眼底。
墟氏所有的怨气正愁找不到出气筒,于是她选择让摩勒来承受,她朝他大吼,你这该死的奴才,小心我剜掉你的双眼,还不给我退下?
我看着被墟后言语击伤的摩勒,觉得自己的心都疼成了碎片。我狠狠地将掌印烙在墟氏白晳的脸上,我说,你住嘴,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他是奴才。该退下的人,是你,滚一一
墟氏显然被我这句话惊呆。她抚着烙满十指的面容,怒火冲天的离开。
摩勒站在我前面,幽幽地说,王,您不该这样对王后,否则昆仑国会有灾难。听说,皇后的哥哥,野心勃勃,已侵吞了大半个西强。我担心……
我以中指轻触他的唇,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我只关心,我该如何与面前的美少年保持最温情最恰当的关系,使他能在我的庇佑下永不受到伤害,使他能够被万民得知,他是王最最心爱之人。
【伍】
萨姜太后在那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带我至充满怨气与怒气的冷宫。我看见无数白发的宫人倚着新生的翠竹如孩童一般唱歌。我看见肮脏漆黑的竹笼内,看不清楚脸的失宠妃嫔披头散发地捡地上的饭渣吃。在冷宫的尽头,我开始闻到腥烈的臭味。
是从一座失修多年的废塔里发出。
而那个面皮被撕掉,舌头被割掉,头发被剪掉,四肢被锯掉的女子,独独睁一双狭长如狐狸的眼睛,她在枯草之上安静而愤怒地望着我们。
我突然一阵恶心。这样刺激眼球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猜想这个可怜的女子,曾经一定倾城的美丽过。
我问萨姜太后,她是谁?
她大笑不止,一个该死的贱人。笑完,她继续兀自对那女子介绍,你一定不知道吧?这是昆仑国新任的王,你更想不到的是,他是昔日俪妃之子。
我一直盯着那女子的眼睛看。我觉得那些墨绿而潮湿的水藻上游满了一群一群的鱼,它们正奋力游到我面前来。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摇头。她继续说,这冷宫之中,刑罚最惨的人,往往都是帝王最深爱之人。作为君王切不可因爱而误国。更何况是一段危险且绝不被世人认可的爱。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侍宦摩勒舌头被割掉的样子。于是浑身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陆】
我不知道关于我与侍宦摩勒的事,是如何被传至萨姜太后的耳朵里,至少我知道了,这宫墙之内,即使将心事烂进肚子里,也不是密不透风的。
很快,萨姜太后开始在国内物色美女入宫。虽然她恨透漂亮的女子,但如果让百姓知道,昆仑国的王有断袖之僻,相较于这样的传言,她已顾不得红颜祸水。
这样的举措当然将那个仍蒙在鼓里的王后激怒。
她哭着嚷着要回她们的苍墟国去。她说,如今王的身边没有其它任何妃嫔,他已对我如此冷淡了,如若再召女子入宫,他岂不是连我的门槛都懒得再光顾?
萨姜太后才不由她放肆。冷冷地说,你要回则回。不过回去之前,我须告诉你,听说在你们苍墟国,出嫁女子归家,一律视为不贞不祥之人。
王后墟氏不得不哑忍。
她到如今还依然是一名处子之身。只是,世人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真相。
在那之后,每个夜晚,萨姜太后都会送不同的女子来我的寝宫。她们裸露的身体在月光浓重的阴影下,我只想到一些美丽的诗句,除此,别无其它。
于是,很多时候,为了不让佳人过于伤心,我会与他们谈一夜的心事,亦或是吟整夜的诗,好让她们对萨姜太后有所交待。
我回渊霄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亦惊讶的发觉,摩勒开始与我疏远。就算在渊霄殿里,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给我唱情意绵绵的曲。他不再对我微笑。
他总是忧心忡忡地说,王,你会成为史上最贤明的君主,你要爱上一个女子。然后与他生下很多王子。
最后一次,我从后面环抱着侍宦摩勒,我说,你真的希望我爱上一个女子?真的希望?
说完,我蛮横地将他的头扭过来,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答案。然后,我听见我至爱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是。真的希望,我不想令王背上不孝的罪名。
他眼里透明如海藻一样柔软的潮湿瞬间击碎了我的心脏。我突然发现,我竟然连怨他都做不到。
【柒】
长安来的少女冷祁是一名独特的伶人。她唱青衣。唱得人骨骼都酥麻。据昆仑城里的人形容,此女如妖魅,笑可倾城。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萨姜太后这时已顾不得其它,一心只希望这个王国的君主不能行差丝毫影响她苦心经营的权势。于是,高价从戏班里买走冷祁,当夜便送到渊霄殿。
这一次与以往每次都不同。是摩勒亲自将她送到我面前。他说,王,请一定记住我的话。为昆仑王国诞下龙脉。
他说这句话时,我明显听到他抑止不住的颤音。然后,在摩勒尚来不及转身出门时,我粗暴地扯开身边女子的衣衫。
我忧伤地将女子柔软的身体整个抱在怀里。
厚重的朱门在我的正前方慢慢紧闭。侍宦摩勒已退至门外守侯。他的影子在镂空的窗外被拉得好长好长。我伏在女子的背上紧闭双眼。
这个叫冷祁的少女原本游走在我皮肤上的手,突然停住,她说,王,你哭了?
未了,她像小猫一样自我的怀中钻出,她说,王,是因为奴婢做错了事么?要不,我给您唱一首我们长安的曲吧。见我仍然呜咽不止,她开始惊慌,她说,求您不要赶我出宫。出宫后我就无家可归了。我连回长安的盘缠都没有,我……
那个夜晚之后,我将少女冷祁带至萨姜太后的面前,我说,我要封她为妃。
一向不形于色的萨姜太后这一次微笑着应允。她沉浸在自己再一次完美控制了这个王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思想的喜悦之中。
【捌】
我命人在渊霄殿左侧为冷祁筑了长安楼。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竟兴奋得落泪。她扑进我的怀里,搔着我胳窝说,王,你对我真好。
那段时日,长安出身的伶人冷祁,艳羡后宫。我亲眼看见王后墟氏掩藏不住的嫉妒,在给过冷祁身边,故意百般刁难。
又或者趁我不在时,用藤条抽她。抓动物吓她。
我总是看见冷祁如小鸟一样轻巧地偎在我身边,手上,背上时常出现新生的伤痕。惹得我无限疼爱。
半年之后,宫中的御医诊断,祁妃已怀龙种。
当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侍宦听时,他双目失神地望向遥远的墨荼镇的方向,他说,王,你已经两天没理我了。
他说,王,我也许不应该来昆仑皇宫。
他说,如果当初我们一直呆在墨荼镇,你猜现在的我们会变成怎样呢?
我抓着他有些冰凉的手说,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为昆仑国诞下龙脉的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次,我看见摩勒将身体拥进我的怀里。他像抓住生命中最后的稻草那样用力。他说,王,带我离开,好不好?
我想也不想便推开了他。
于是,这个从七岁开始便与我相依为命的少年,在那个月光柔和的夜晚,终于像柳絮一般凋零。我不知道,他原来是在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请求我。
一起离开,亦或是让他独自消失。
我没有选择一起离开,于是他替我作出了选择。
当夜,我在冷祁的长安楼宿醉到天明,胡乱说一些梦话。这个像小鸟一样轻盈柔软的女孩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我记得在头痛欲裂时,我看着女孩隆起的肚子,然后想象着,那个孩子出生时会继承我的王位,而我则与心爱之人永远离开这金碧辉煌的皇宫。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我像往常那样,唤我的侍宦。
然后,我被告知,入宫多年年的宦人萨摩勒于昨天夜里逃出昆仑皇宫,留书说,
【玖】
萨摩勒离开之后的半年,我除了将头埋在女孩充满香气的怀中酗酒,便是坐在渊霄殿赤凉的地板上,独自落泪。
在这半年里,女孩冷祁肚中的胎儿,最终都未能安然出生。
这寄托了我所有离开昆仑皇宫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再也不复当日的娇媚与明艳。
一旁的王后墟氏,则从鼻息间发出微弱的冷哼。
而我想,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罪孽。
在这半年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萨姜太后将她权力的战车已发动到了最高峰。
整个昆仑国的朝野,几乎都安插了她的人。就连我的贴身侍卫,也是她指派。这个一辈子在权力争夺中的女人,似乎对于权力的占有,有些变态的痴迷与贪婪。
她自以为神鬼不知,而其实我只是不说罢了。
那也许是我呆在昆仑国最冷的一个冬天。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要死去。我每日都以温香软玉,美酒笙歌来暖烫自己。
女孩冷祁在长安楼里如秋日花朵,一天天地凋零。她倚着朱门,整日都不说话。
萨姜太后仍然持续给我送来美女。她态度明确地说,昆仑王国一定要有王位继承人。
未曾宠幸过的王后墟氏终受不了这如冷宫一般的漠视,写了信去苍墟国诉尽委屈。在信使离开之后,她毅然决然地对我说,我什么都对哥哥说了,就算背上不贞不祥之名,我也要回苍墟国去。我恨你一一
说着,墟氏哭着扑到我怀里,她说,如果你对我有一丁点好的话,我都不会这么做的。
那是我惟一一次没有推开王后墟氏。
我对她说,如果有下辈子,也许我真的会喜欢上你。
她的眼泪便落得更汹涌了。
4 【拾】
那一日,萨姜太后神情慌张地来到渊霄殿。问我,可有人来过?
斯时,我正在描摩萨摩勒的画像。头也不抬地说,没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只是听说宫中有女刺客,所以我过来看看,如果你见到生人女子出现,就格杀勿论。
【拾壹】
我知道,作为一个傀儡帝王,要剥夺萨姜太后的权力已是无望。可是我想,如果她亲眼看见自己争夺了一辈子权力的帝国在一夕之间毁灭,她一定是比死还要痛。
我更知道,作为一个帝王,亲手背叛他的土地和子民,是一件多么可耻可恨可痛的事。但是,我实在蕴积了太多的恨。
城民亦无需原谅我。
如同我的侍宦摩勒最终选择扔下我一样。
几乎是一夜之间,苍墟国的军队便拉枯摧朽般直入昆仑城。就算萨姜太后调派多少兵力坚守抵抗亦无济于事。
我在之前就与苍墟国王合谋,声东击西。他先下战书在昆仑之北交战。而实际上却是集齐所有兵力在昆仑之南。
在收到苍墟国发来的战书之后,萨姜太后果真中计,派重兵去往昆仑之北。
我的条件就只有一个,亲眼看着那个威耀大半生的女人,死在她失去的国家里。然后就是善待我的子民,不许生灵涂炭。
苍墟国的王起初显然很惊讶。一般而言,君主若背弃他的国家,大多是贪生怕死只求安稳度余生。
【拾贰】
城楼下,我终于看见那个女人,被塞进一个残旧的笼子里。于众目睽睽之下,如疯狗一般发出最后的咆哮。
她亲眼看见那个占侵她国家的苍墟国王着紫色的袍俯视众生。而万千昆仑百姓臣伏于地,
吾王万寿无强。
吾王万寿无强。
于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终于败了。且一败涂地。
可是,她在望见我的那一刻,突然大笑不止。她说,萨克赫,你以为你赢了,实则你比我输得更惨。萨摩勒他因你而将永远受苦。
然后,我看见长安来的伶人冷祁,如飞鸟一般轻软地从城楼上扑下来。她的唇角渗出腥红的血,却微笑着说,王,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然后,我就想起那个在墨荼镇上与我一起飞奔的少年摩勒。我突然也好想像冷祁这样勇敢地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知道这样的机会,此生还会不会再得。
【拾叁】
后来关于这个沦落的王国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任何。只从野史传说中得知,侠义的苍墟国王虽雀占鸠巢,仍对昆仑王十分敬仰。不忍杀之,又不想令其被世人误解,于是他专门从苍灵墟山上请法师,将昆仑王的灵魂藏在墟氏绘制的昆仑奴里,并制作了很多个一模一样的昆仑奴使得他能更好的藏身。直至他可以被心爱之人认出。
漂亮的昆仑奴有思想有灵魂,会笑会哭,会说话,与常人无异。一时之间成为贵族们喜爱的玩物。很多仿制的昆仑奴们便在市面上流传。经丝路,穿沙漠,传至大唐长安。
斯时,我在长安城的某座宅子中。当那些王孙贵族讲关于昆仑奴的来历时,我总是在想,我曾经会不会也有心爱之人呢?
某一日,我经过长安城最繁华喧闹的花满楼。衣着暴露的卖笑女子倚着肥胖男子从一排乞丐中穿过。响亮的碎银被男子随意一扔,掷地有声。
月光精致的阴影下,在所有乞丐都争抢那地上碎银时,惟有他似不知周遭一切。
我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不知为何,莫名的就要掉眼泪。我想我一定是认得他的。虽然他脸上一片污渍,虽然他的双目已瞎,可我看得出,他有一张无比漂亮的脸。
我于是飞快走到他面前,问,我认识你吗?
男子并无任何反应。在他旁边的乞丐于夜色中见我衣着华丽,还以为是有钱公子,忙讨好的说,他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甚至连舌头也被人割掉了。客官就施舍施舍点吧。
突然他见我脚步并不曾着地,姿势僵硬,背上系昆仑奴特有的红丝线,于是诧然地说,这昆仑奴长得与真人无异,难怪王孙贵族们会喜欢。
我微笑着离开。
【结尾】
那之后的很多年,我每晚都偷跑出去见那可怜的乞丐。我总觉得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们是认识的,并且认识很久。要不然,我不会觉得似曾相识。我总是给他讲听来的昆仑传说,虽然他根本就听不到。
我仍然相信那个如神话一样的传说,昆仑王如若被心爱之人认出,便可化成人形,与之偕老。
只是偶尔,我会想,到底那么多昆仑奴之中,我会不会有可能是真正的昆仑王化身呢?而我心爱之人,要何时才将认出来?
又或者我会一直永远这么等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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