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差一点,就“风”了(二)渭水蓝桥

发表于-2004年11月19日 早上9:19评论-2条

(上接)

故事说到这里,便已告一段落。我和黄瓜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心照不宣地疏远了。于是,新的空前一致的谣言开始在民间泛滥,“知道吗,台灯失恋了?”“知道知道,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台灯哭着向黄瓜示爱,黄瓜甩了台灯一巴掌!”“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台灯,别难过,你真牛!”茶壶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不愧是我的同桌。

当时除了茶壶,还有另一个人给我不断的安慰,那就是我班五朵金华之首,她相貌自不必说,人长的苗条瘦弱,楚楚动人,就像路边的电线杆,所以她就叫电线杆。

电线杆本是茶壶的邻桌,自从我被“黄瓜甩了一巴掌”之后,她竟然坚决要求茶壶和她调换位子,于是我和电线杆做了一年的同桌,一年后,我不顾班主任的强烈反对,一个人霸占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一张空桌子,再也不问世事,专心读书了。

起初,电线杆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范畴,并未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重视过她。电线杆虽是花魁,可惜她的学习成绩却不像其外貌那般出类拔萃。从小到大,我对徒有虚表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但电线杆不断 “骚扰”我,她一再追问我和黄瓜那传说中的风流韵事,我耐不住她对此类事件的强烈好奇,终于在一个实在无聊的晚自习,又一次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口才,再加上长时间的精心构思,便声情并貌而又深情款款地给她讲了一个琼瑶式的爱情悲剧,我似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事实上也正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的故事,但那王八蛋的一颗坚定的,受伤的,痛苦的少年的心,却被我渲染得淋漓尽致。多愁善感的电线杆无比阔绰地献出两吨的眼泪,作为我为她的善良提供表现舞台的回报。她说:“台灯,你好可怜呦!”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感动的似乎要以身相许的光。我象征性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酬谢的方式就是用五分钟的时间,帮她完成了她一辈子也做不出的一道物理题。

“我物理最差了,你帮我补补,好不好?你物理每次都得满分。”她像小狗一样摇着我的胳膊,无比天真地说。我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请求,把自己掌握的肤浅知识,以及掌握这些知识的各种巧妙办法,倾囊相授,虽然没有见到丝毫的成效,因为我到死都坚信,当我严肃而又认真地告诉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相等的时候,她那隐藏在严肃而又认真的表情下的大脑,想的是:商场里漂亮花裙子的价格,与她口袋里的钱,却在任何情况下都难符合。她举一反三的思维方式,虽使我的努力化为徒劳,但我真的尽心尽力了。

我帮电线杆无私且无效的行为,虽也引发了轻微的舆论波澜,但我始终问心无愧,并感到从未有过的坦荡光明,只是我不应该在上物理课的时候,充当了物理老师的角色,把老师口中被电线杆昵称为天书的东西,逐句逐句的翻译给她听,我因此得到了物理老师的嫉妒,他有了一种空前绝后的竞争压力,因为自己的职业受到严重的威胁。

我的物理老师喜欢打麻将,我和他在麻将桌上的友谊至今已有八年的历史,我们不妨就称他为麻将老师吧。麻老师经常到我家彻夜酣战,虽然他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但运气总是临幸到我这边,所以每一次凌晨离开的时候,昨夜还拥挤在口袋里的钞票,就已倒戈相向,为我所有了。有一次早上第一节课就是物理课,我拖着仍不甘心的麻老师回到教室。他神志不清地站在讲台上,看见黑板还残留着学生们在晚自习时画着的几何图形,又发现值日表上是我的名字,便大怒道:“台灯,是你这个臭小子,赶快赶快,洗牌!”在同学们的一片惊鄂之中,我走上讲台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我与老麻在职业和麻将桌上的恩怨,通过一两年时间的积累,终于摇摇欲坠,一触即发了。于是时光不经意地流逝到1998年,这一年不匝地,洪水泛滥,大使馆被炸,我再次受到风花雪月的打击。其实生活就是这么重复前进,像一面镜子,互相折叠,彼此相似。

高二即将结束前不久,山姆大叔的战斧导弹瞎了眼,本来瞄准的是华盛顿北郊的一个厕所,却偏离了航向,飞到了我们的大使馆,几个在南斯拉夫工作的同胞因此而成为了爱国教育的题材。国内的十三亿同胞变得义愤填膺,老麻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出离愤怒,不过我知道,他的愤怒与让人感动的爱国激情并无多大的联系,他只是联想起两年来一直背叛他的金钱,以及教唆他的钞票造反的我——霸占了他的角色,给一个白痴一样的漂亮女孩充当物理老师。于是老麻趁着国人愤怒的良机对我爹说:“台灯这小子谈恋爱了,还是他们班最漂亮的女孩,虽说是本事吧,但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和女朋友谈情说爱吧?”

我爹听了这一吃惊的情报以后,马上从举国的愤怒中脱离出来,着手处理迫在眉睫的家事,他意识到对儿子的关心还远远不够。于是在六月的一个傍晚,他拦住了正要去上晚自习的儿子,和电视机一起向儿子发出了不怀好意的邀请。儿子并未觉察到其中的阴谋,兴致勃勃地看起了当时正热播的《神雕侠侣》,而我爹则在武侠的刀光剑影里说着一些互不相干的话。

电视告终,晚自习已经结束了。我才意识到今天有点反常。

“好看吗?”我爹笑眯眯地问。

“没意思,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都是扯淡!”

“你也懂爱情吗?”我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

我感觉空气似乎凝滞,老爹幽深的眼睛让人难以捉摸。

“我儿啊——”老爹不再拐弯抹角了,“你是不是早恋了?”

我立刻陷入了冰窖一般的寒冷之中,浑身打颤,“其实是一年前”,我嗫喏着,“也不算早恋,反正已经结束了,您也不用追问了……”

“行了,我儿,别在兜圈子了,那个女孩据说是你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是吗?”

“谁——最漂亮的女孩子?”

“谁——最漂亮的女孩子?”老娘也不知何时悄悄地加入近来,“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带到家里来看看,我儿子真有本事!”

“本事?”我爹真的生气了,“上课不听讲和女孩子说悄悄话?你小子不想活了?”

我站起来,挺直腰,正色说道:“爹,你教我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会用实际行动消除你的误会的。”

老爹看着我庄重的,不容置疑的神情,终于再现了宽容信任的父爱,也站起来,挺直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令我终生受益菲浅的人生格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冕。老爹如是说。

老爹说出了那八个字之后,又变成往日的平易和蔼了,并殷勤地询问我的学业和生活,以及关于未来的理想和打算,还提出了高难度的期望——期望我上大学后,每年往家里带回不同的女孩,以证明他儿子不可思议的男人魅力。但我娘却怕夜长梦多,嘱托我要未雨绸缪,曲突徙薪,全面撒网,超前培养,她还惦念着我们爷俩刚才说及的那个全班最漂亮的女孩,“我儿子,真有本事,找了一个最漂亮的媳妇!”我娘的执着让我钦佩,她在那晚之后,就几次三番变换借口去教室寻觅她的“儿媳妇”,到最后竟然能把我所有的女同学一一罗列,如数家珍,甚至有的名字我还是首次听闻,而更我夸张的是,我大部分女同学,同窗三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却在私底下和我娘处得火热,并背着我都去过我家,吃过饭,喝过水,看过电视,甚至翻动了我一直在房间里珍藏的文学名著。这些女人(包括我老娘),背着我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我一直傻乎乎的蒙在鼓里,要不是几年后黄瓜无意中向我提起,恐怕等我进了棺材都不会知道。

但我在那晚之后,履行了对我爹的诺言。第二天,我没跟任何人做任何解释,就擅自调整了自己的座位,算是给一直输钱的麻老师一个交代。只是老麻并没有因为我的无私得到解脱,因为茶壶又代替了他的工作,在上课的时候和电线杆耳鬓嘶磨,浅声说笑,而且茶壶代替了所有的老师,即便是每个人都昏昏欲睡的政治课,他依然神采飞扬地做着虔诚的“翻译”工作。茶壶终于实现了青春的理想,风花雪月了。他抓住我的肩膀,眼里含着热泪,激动地说:“好兄弟!太感谢你了,把好机会让给我,我恋爱了!”茶壶和电线杆成了全班皆知的恋人,成双入对,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终日双宿双飞,最终双双落榜。有人骂我傻,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亮堂,我是渴望风花雪月,而且也差点达成所愿,但我说过,我对风花雪月的理解还不甚全面和健康,不过有一点十分清楚——再美好的早恋,也不及学业的万分之一重要。

只可惜现在的孩子却没有我当时的理智。六年后的今天,我回到故乡,在校园里见到了一对未成型的恋人。良好的营养让孩子发育得异常迅猛,尤其是那个男孩,个头和我相差无几,鸡蛋一样的喉结骄傲的挺立在脖子上,下巴也刻意蓄养了一片强装成熟的胡须,甚至牛仔裤绷紧的裆部,也表现出奋发有为的活力来。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享受着自以为是的幸福,我站在一旁发出世风日下的叹息。那男孩子警惕地看着我,问:“大叔,有事吗?”我认真地告诉他们,“孩子,夏天的果子看似诱人,但如果你违背季节的规律去品尝它的话,就会体会到其中的苦涩和辛酸。”孩子不耐烦地走开了,从他们远去的方向,随风捎来一句话:“靠,神经病!”

我失望地走回家,爹娘正在看电视,是重播了八十遍的《神雕侠侣》,于是我和他们一同欣赏。

电视告终,天已黄昏。

“好看吗?”我爹笑眯眯地问。

“真好看!”

“我儿,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

“我儿——有则继续,无则努力啊!”我爹又重复了当年那句让我受益菲浅而且与时俱进的八字警言。

“我早就说过要超前培养了,现在晚了吧!”我娘也插嘴,“还记得你的那些女同学吗?你不知道,电线杆——已经当妈了,还有那个黄瓜,听说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有……”

我告诉爹娘我无时无刻不在尽心努力,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暗下决心,要超额完成老爹下定的指标——每个月往家里带不同的女孩,而事实上我连只母猪也没带回去,出于种种原因,我上了军校——全是男人的学校,从全是男人的学校毕业,又去了全是男人的部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爹娘因此而伤心,于是我宽慰他们,又一次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口才,告诉他们我和黄瓜那段并不存在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承认了是惹校长震怒的军旗的制造者,又编纂了和电线杆无中生有的往事,而且把老麻摆出来,作为有力的物证——以满足爹娘对儿子的不可思议的男人魅力所专利持有的,骄傲和虚荣。

我走出家门,爬上了屋顶,坐在屋檐上,看着满天的晚霞,见证着人世间所有美好的爱情,或许也包括我将来的在内。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起了自己从十五岁开始持续八年的渴望,像抗日一样崎岖而又艰辛,在那段清涩的年华里,我不断地攻读风花雪月这本书,而且好几次差点就“风”了,但八年之后横在观众们面前的一无是处的落魄,却免不了让我产生无法排遣的百感交集:是对青春的会心一笑?或是莫可名状的惆怅?还是矫揉造作的郁闷?或许最终的答案就是——面包会有的,一切随缘的自我安慰。

说到底,风花雪月不属于孩子。孩子们,别在寻找这本书了,你们要看的书像粮仓里的老鼠,多如牛毛。

风花雪月,这个词出现在我这个成年人心里,形成的只能是无耐和可笑,于是我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我那么做了,并挥舞着胳膊,嗷嗷大叫。我爹以为我让狗咬了,惊慌地跑出来,看见我在屋顶上发疯,便紧张地问:“我儿,你干啥呢?”

我恢复平静,看着一脸关切的老爹,大声回答道:“爹,我抽风呢!”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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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城南居士点评:

文笔幽默,风趣,语言非常有活力。

文章评论共[2]个
玉儿玲珑-评论

好诙谐的文笔,好可爱的男孩,还希望你以后能稳当点,以免吓坏了疼爱你的老爹。at:2004年11月19日 中午1:47

风是记忆-评论

呵呵,真是有趣的风花雪月,不知道你现在“风”了没有。就算没有也不远了吧。
  【月星邪 回复】:风——谈不上,快成神经病了,恕我直言,女人实在是很难理解,有时出些变故,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我的错,初恋的男人是很累的。 [2005-5-15 19:11:06]
  【风是记忆 回复】:呵呵,我也同意,女人真的很难理解,男人也一样,卫斯理的小说里写道,外星人什么都比地球先进,唯独人脑,任再聪明的外星人也捉摸不透,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的时候只好瞎猜。所以你肯定很累。 [2005-5-15 19:37:11]at:2005年05月15日 下午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