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阳光很温和。

而北方早已进入到严冬的三九天了。

在香港米埔的湿地，一群群黑脸琵鹭在优雅的散步、滑翔。

看着牠们悠闲自在的样子，你很难想象，黑脸琵鹭是从四千公里之外的北方，迁徙过来越冬的。冬天过了，牠们再回到北方。

牠们是从朝鲜民主共和国而来？是从辽宁省而来？还是从内蒙古自治区而来？我是无法知晓了。但牠们一定是从这三个地方而来。一路走来，怎样的餐风宿露、怎样的日夜兼程，牠们一定非常艰辛吧？

黑脸琵鹭是避开寒冷的北方，而来到温暖的南方的。

由黑脸琵鹭，使我想起了昨天离开深圳、返乡过春节的小刚。

而小刚却是从温暖的南方，义无反顾的返回冷酷的北方的。

小刚年年如此，一如我眼前的黑脸琵鹭。

小刚是我前年认识的一个打工仔。前年的某一天，应该是正月十五还没有到，我去深圳朋友的公司，准备参加春茗。只见一个提着两个大包的小伙子，站在我朋友的办公室外，又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我问他找谁，他说找工作。说完就低下了头。

朋友听见我的声音，马上走了出来。我说：这个小伙子说是来找工作的。朋友说：还没有正式上班呢。你后天来吧。我问朋友：是要招工吗？朋友点点头。我说：那就收下这小伙子吧。

我似乎有点恳求我的朋友了。因为，小伙子的一脸忐忑、羞涩、茫然与纯真，让我有莫名的感动。

朋友看到我不像是开玩笑，马上认真的问那小伙子：什么学历？小伙子很难为情的说：初中。

朋友有点为难了。我马上补上一句：你公司总有一个工作，是可以适合他做的。

小刚感激的偷偷的看了我一眼。

朋友有些犹豫，但对小刚说：那好吧。我叫人带你到公司宿舍去。

小刚连连说谢谢。

就这样，小刚被朋友公司的员工带走了。

几个月过去了，小刚我也早已忘记。

有一天，朋友请我去喝酒。突然，他提起了小刚：你记不记得？今年开年，你要我收下的那个小伙子？说老实话，看到你的认真劲，我本来只是想敷衍你一下的。你的眼光真不错！为我得到了一个好销售员。他是用他的真诚赢得客户的。他刻苦学习的狠劲，好多人也望尘莫及。现在小刚已是我公司的销售骨干了。是一个很知感恩，很有耐力，能吃苦，能受委屈的小青年。也很有正义感，去年的一个晚上，看见劫匪抢劫一女孩，他挺身而出，还挨了一刀，差点丢掉性命。后来媒体去访问他。他说：是我力气小了点，如果有点武功，我就不会受伤了。这小伙子！好像是自己错了！真淳朴啊！他还跟我提了几次，说一定要请你吃饭呢！

从这天起，我才知道小刚的名字。我也对他的一切更好奇。

小刚是川北大凉山人。兄弟姊妹四个，他是老大。父母亲都是农民。为了撑起一家人的生活，父亲在他初中毕业时，非常不忍的告诉他：娃儿，我知道你很想读书，你的成绩也是班上最好的。但你爸爸没有能力供你了。你要出来帮帮家里了。

就这样，小刚开始了南下的打工生涯。

——开年出门，年底回家。

今年是小刚在外打工的第九个年头。

头一年，他八月从家乡启程来到广东的东莞，在一家电子厂做流水工。年底了，想家的不行，没有拿到年终奖，小刚就踏上了返乡的路。

由于一票难求，路途遥远，好不容易一路折腾，才在大年初一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

他说他最怕挤火车。在火车上，由于异常紧逼，有一次,他差点尿在裤子里。

他说他也怕坐大巴，在茫茫大雪的山路上行走，陡峭、静寂、弯弯曲曲，他望着窗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收回。

但是，他又说：不管路途多么辛苦。我每年都要回家。看到父母、看到弟弟、妹妹，我就踏实了。

他还说：我前几年打工积攒下来的钱，全部都变成了回家的路费。

他想吃母亲做的又辣又咸的凉粉。

他想闻父亲抽的旱烟。

他想看读书的弟弟、妹妹问他在外的见闻。

他想为自己的弟弟妹妹做出榜样。

他想看他屋后的那片丛林……

前天早晨，也是这样的阳光。小刚一脸的喜悦、脚步匆匆，从我面前走过。

我问他：赶着回家！他说：中国人嘛！我又问：还没有女朋友啊？他兴奋的说：在火车站等着。我说：结婚一定要请我。他说：忘不了！

看着小刚一往直前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彩结、对联、烟花，还有舞动的狮子、巡游的花车……

仿佛看到了中国千千万万个家庭团聚的欢乐与喜悦……

更仿佛看到的是：在黑压压的火车站广场，那一双双火热、渴望与急切的眼睛……

三十多年来，中国外出打工的农民，很多都像小刚一样，进行着这样年复一年的大迁徙。

在每年的春运期间，就是这样的浩浩荡荡、呼啸而过。年年都是几亿人次，是几乎一个非洲的人口，搬走了，又搬回去。

中国能有今天，是多少农民兄弟的付出啊！

看着城市的高楼、看着大地上的高速公路、看着周围修剪的整齐漂亮的花圃，我就想起了小刚，想起小刚可能现在还在火车上的某一个角落。想起小刚那双期盼的眼神。想起那些同小刚一样，赶火车、赶大巴的人们……

一只黑脸琵鹭，在我眼前轻轻的跃起，又轻轻的滑落在不远处……

小刚他们在风雪中的兼程，有黑脸琵鹭的从容吗？

我是明知故问了。

黑脸琵鹭，据说目前世界上仅存600多只。已成为仅次于朱鹮的第二种最濒危的水禽，国际自然资源物种保护联盟和国际鸟类保护委员会都将其列入濒危物种红皮书中了。

而我们的农民兄弟们呢？谁来保护他们？

他们的身影，他们坚韧的足迹，每年的年底年初，就这样消失在风霜雪雨的路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无法发出任何的感慨。

我只能说，在有着五千年灿烂文化历史的中国，当代的农民兄弟们，正在为将来的中国书写着传奇。

——我的感慨，也仅能用以上卑微的文字，向万万千千的中国农民兄弟，表达我的敬意！

——小刚，提前向你拜年了！我在深圳等你归来！

——当然也想尝尝你母亲那又辣又咸的凉粉。

2012-1-18草于海桃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