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每个女人妖艳的笑容,充满诱惑的暗语,恨她们扭缠着男人的身体,和浓烈的香水味。我恨每个女人,也包括我自己。
黑夜是那么冗长,让人难以呼吸,我闻到每个黑夜带来一阵阵腥臭肮脏的味道。我轻轻地亲吻了自己的雪白的手腕,像吻着一朵玫瑰花一样令人陶醉,我不知道我的手腕何时变成了玫瑰花,然后,拾起一片发光的酒杯碎片,在玫瑰花上轻轻地划过一条红线,我看到红线变长了,像蜡烛的眼泪一样,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我白色的蕾丝睡袍上,我就看着它们一片片地涌上来,涌到我的木质地板上,我笑了,头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轻松的飘起来,我笑自己终于也变成了红色的玫瑰。
每个人都不能给我幸福,就像身边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每个在我看来肮脏的夜晚都有这个男人绕在耳边的细语,我们关着灯,让月光透进来,这样我会看不清他丑恶的脸,我站在白纱窗前,照例点上一根烟,等待着一场身体的纠缠。他从背后环住我,我感觉到他刺刺的胡须,还有脸上的温度。他说:“可可,你像一只小精灵,索住我的灵魂,不停地折磨我,可是我就是爱你……”然后把我抱到大大软软的床上。
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一刻爱着他,我把他每次送的玫瑰花都拿到厨房里,用切菜的刀子,砍成了片,剁成了末,撒进马桶里,冲得无影无踪。我恨他用暧昧的体温包围我,我恨他用肮脏的胡须蹭着我洁白的脸,我恨他对我说他多么爱我,更加憎恨和他在床上的所有把戏。但是,我要得到他,要让他爱我,爱我的全部,爱一个恨他入骨的我。我要让那个年幼记忆中夺走我父亲的女人知道背叛的滋味,我要让她还我的一切。
我又做梦了,梦里情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许多年来,我都甩不掉我看到的一幕幕。我爬上长长的楼梯,踏着清脆的地板,在一个细小的门缝里,看到一个蛇一样的女人缠坐在我父亲的大腿上,她的声音让人听得心里发痒,她妩媚得像只花蝴蝶,那女人年轻漂亮,在她的面前我年轻的父亲也略显成熟。他们俩发出无比邪恶,无比放荡的笑声,说着肮脏不堪让人恶心的话。我疯狂地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不理父亲在后面追赶的叫声,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偷看了他和那个女人。我想父亲在我离开以后,心理是不安的,充满恐慌的,因为从那以后,父亲不停地买东西给我,不停地向我解释阿姨的来历,父亲在用他的金钱贿赂我,在他的眼里金钱可以买来一切,包括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家。我再也不想看到父亲的脸,我不再看他,永远不看他,每次他走进我,微笑着问:“我的乖女儿,可爱的可可,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我都只是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很多次,大人们都带着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总是开口就问我为什么不和爸爸说话,看到那些所谓的医生对我微笑,露出让人恶心的牙齿,和堆满皱纹的脸,我想起我的父亲的脸,想起那个女人的脸,他们都是一样的扭曲不堪。我挣扎着,叫喊着,跑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我知道那个女人夺走了我的父亲,我讨厌她,也讨厌我的父亲。
我记得我的母亲,她窝在一个角落里,穿着蕾丝睡袍,是白色的,有大朵大朵在盛开的红色的花,一直蔓延到地板上,她的脸从没有这么好看过,从没有这么洁白过,我一直看着她,她不说话,也不过来抱我,我轻轻地走去,她在睡觉,好安静的睡着,她好美,我头一次感觉到我的母亲的美貌,我看到她手腕深深的红线,我不停地叫她,我想叫醒她,我想知道那条红线是从哪弄的,我也想要一条。
是的,我的母亲她不要我了,她就这样走了,当她知道一切,当我的父亲要娶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就这样走了,只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条深红深红的系在手腕上的红线。
我从此不再说话了,因为这个家里再没有我想要说话的对象了。父亲和那个女人终于在一起了,在家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那女人很会取得父亲的欢心,我在房间里听到一阵阵的笑声,一阵阵疯言疯语,这个家再也没有人管我的死活,每天梳着歪歪扭扭的小辫去上学,摔在楼梯上也要自己爬起来,我像是他们养的一只失宠的宠物一样,任由它自生自灭。
那女人的脾气很大,和父亲吵架的时候,摔碎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父亲一气之下,离开了家,那女人喝得滥醉如泥,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扔进床上,狠狠地掐,然后又软软地央求我唤我的父亲回家。我从不哭喊,也不听她的央求。有时候她眯着醉熏熏的眼睛,看着我就像看到我的母亲一样,在我面前不停地哭,请求我放过她,请求我不要再缠着她,不要附在一个小孩儿身上,让她每天都看到母亲的影子。我想,我母亲的死一定吓坏了她,或是我每次看她的眼神吓坏了她。看到她疯子一样在我面前喜怒无常,我是开心的,无论她是不是将在我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印迹。她讨厌我,就像讨厌我母亲那样讨厌着我。
十六年过去了,我从没想过我是这样的生活了十六年,那女人在我的家横行了十六年,如今我二十二岁了,那女人从不给我买漂亮的衣服穿,都是她剩下的破旧的衣服,都快发霉的衣服。可惜她越来越老了,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觉得她漂亮了,我比她年轻,我比她漂亮,她妒忌我,因为她现在的男人每个晚上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而她只能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静静的听自己的呼吸和脉搏,像我死去的母亲的生活。
在我二十岁那年的夜晚,他们和每天一样,喝醉了酒,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吵起来,那一夜,我的父亲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来过。第二天清晨,才知道父亲出了交通意外,死于酒后驾车,那可怜的女人嚎啕大哭了好多天,最后决定收下我,还有我父亲的一切。她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还对我说:“我让你在这里住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于是,我逃离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家,不想在她的面前生活,我出走了,没有人找我。
我流浪了几天,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去,并且预谋了这一切。我回到了我的家,我看到了她和一个比她年纪大一点男人,她狠狠地瞪着我,充满了轻视地看着我,“怎么了,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我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那个男人感到奇怪,一直望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着。突然间,我爱上了这种感觉,像一阵轻轻袭来的凉气,安抚了所有的烦躁。
一天,女人不在家,只留下了那个男人在家里游荡,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穿着我的白色蕾丝睡袍,露出干净的脸,用一种从没有过的表情,像当年那女人缠住父亲一样的,缠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我说那女人不值得他去爱,我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刺手的胡须,然后我的嘴唇靠上了他的嘴唇,我们是如此的接近,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听到他的心跳。
那一夜之后,所有的预谋都如期出现了,每个晚上,男人偷偷从她的房间跑到我的房间,我就站在白纱窗前,点一根烟,静静地等着,等着这个男人,等着有一天那女人发现了我们,我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到她充满了愤怒的眼睛,我终于大笑起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笑,我格格地笑着,然后,又环住身边这个正在发呆的男人。她跑了,跑到她的房间里,我想那个时候的她就像我母亲临死前一样的心情吧。
我知道她爱那个男人,即使那男人让她如此伤心欲绝,她还是没有把他赶走,我就这样大胆地在她的面前抢走了她的男人,这个男人喜欢玫瑰花,他说玫瑰花像我,总是那么妖艳,让人疼爱,每一根刺都牵连着他的心,所以不停地送我玫瑰花,我就拿着那些花,满屋子晃啊晃的,向那个女人炫耀我的战功。
她终于病了,再也不能起身走出房间看我的玫瑰花了,那男人开始照顾她,她感到一丝丝幸福,因为她终于等到了那个男人会多一些时间在她的身边。而我,只是趁男人离开的时候,拿着玫瑰花跑到她身边,问她喜不喜欢这些花,问她收到过那个男人的花没有。她只是瞪着我,没有任何力气说一句话,我脆在她的床榻前,让她闻我的花,然后把花一瓣一瓣摘下来,撒在她的床上,看着她生气时的样子,再也不怕她掐我的胳膊,再也不怕她揪我的头发,在飞扬的花瓣中,跳舞,旋转。站在她面前,说你已经老了,不漂亮了。
她终于断气了……
那个老男人终于可以每晚在我的房间里,欣赏我全部的悲伤,那个女人死了,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带着忧怨和绝望。我总会想到那女人死前的眼神,带着多少不甘与不愿。而我自己每天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又和她有什么不同吗。
我感觉每个夜晚和白昼都那么漫长,长得可以让人永远停在过去,总也不会到第二天,总是让我停在这个男人身边,让我停留在这个发了霉,充满了肮脏血腥味的房间,让人窒息。我像那个女人一样,每天喝得滥醉如泥,堆坐在墙角,白色纱窗下,狠狠地摔碎了酒杯,兴举起手腕,轻轻的亲吻,它看起来像妖艳的玫瑰花一样,而我最讨厌玫瑰花,我捡起玻璃碎片,像母亲一样在手腕系了一道红线,任凭它们染了我的蕾丝睡袍。
然后,我轻得飘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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