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故乡在北京窗前的枣树

发表于-2012年01月16日 晚上9:57评论-2条

一直生活在故乡的人永远不会有故乡的概念,也不会有少小离家老大归的感慨。只有远居他乡的人,才更深地爱着自己的故乡,他会时时想起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以及故乡的美,才能体会到古道西风瘦马,行路人在天涯的凄凉。小时侯看过鲁迅的《故乡》,还看过许多作家文人描写自己的故乡,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我父亲是山东人,母亲是北京顺义县人,而我自己则生在鞍山。大跃进那年我四岁,父亲从鞍钢调到首钢,将我带进了北京。那时我刚刚开始记事,就把北京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开始我并没有这种意识,直到离开北京,我才知道自己的北京情结有多重。

1965年,我父亲支援三线建设去了甘肃,春节回来开了个家庭会议,讨论是否举家西迁的问题。当时我们家六个兄弟姐妹,母亲是家庭妇女,八口人靠父亲一人的工资养活,生活相当困难,两地分居开支大,如果全家都去西北会宽裕一些。但是父亲害怕把我们这一大群孩子扔在西北,将来落下抱怨,没想到我们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愿意去。父亲反复讲了大西北的荒凉、建筑工人生活的艰苦以及生活条件的简陋,但是孩提时代的好奇心使我们不顾一切地鼓动父亲西迁。1966年2月,我随父母离开了北京,一去就是36年。

在大西北36年,始终有一种异乡异地的感觉。36年的岁月,并没有磨去我对北京的热爱和怀念,相反,随着岁月的流逝,对北京的思念却更深了。

离开北京后,我20年再没有机会回来过。20年间,不知道有多少次梦见北京,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中欺骗自己:这一回不是梦,醒来才知道又是一场空欢喜。那年我上五年级,有一次老师叫我当堂背诵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课文是我非常熟悉的:“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园,相传叫做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背到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背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这样的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有时听到一段京韵大鼓,吃一次绿豆糕,甚至母亲做一顿炸酱面都会让我泪流满面。

说起北京,究竟和我有多大关系,真是说不清楚。我小的时候住在衙门口,那是丰台区的一个普通农村,后来又划到石景山区,当时在北京已经算是比较远的郊区了。衙门口和许许多多的河北普通农村没什么两样。可是到了大西北后,我始终骄傲地认为我是北京人。北京是我心中的骄傲,甚至铸成了我一生的性格。她使我多少有几分优越感,有几分大气,几分豪放。每当遇到一些想不开的事,甚至会这样排解:咱是北京人,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尽管有点阿q,可那也是北京的阿q,和绍兴的小阿q是不一样的。

若说和北京没多大关系似乎也说不过去,我母亲的确是北京人。那得从1918年说起了。1918年,我母亲出生在北京顺义县。当时山东平阴县有位董姓的财主,发了财又有点胆识,跑到北京来做买卖。买卖顺手,又娶了几房姨太太,说来奇怪,他所有的太太、姨太太都只生女孩不生男孩,按照一种迷信的说法,抱养一个女孩可以带来男孩,于是这位财主便将未满周岁的我母亲抱到他们家,取名叫带子,直截了当就是希望我母亲能给他们带来儿子。不知是因为偶然还是这办法果真灵验,我母亲才到董家一年,这家便生了个男孩。男孩生下来,我母亲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母亲7岁时,又回到了顺义老家,可是家里太穷,母亲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实在养不起,于是,在家待了不到一年,又回到董家。大概在我母亲即将成年的时候,由于兵荒马乱,她的养父变卖了在北京的买卖,回到了山东老家。她的养父把她嫁给了自己家的长工——我父亲。可见我母亲在董家的地位。可是不公平的是,解放后我母亲居然是地主成分,后来自然而然也影响到了我们这些子女,暂且不提。且说我父亲穷得家无一亩可耕之田,结了婚,有了孩子,如何养活这一家人?无奈之下,一跺脚,挑着一副担子,带着我母亲、我哥哥闯了关东。

父亲是个石匠,有手艺,解放后一进国营厂就考了个7级工。1958年,父亲随单位一起迁进北京。对于父亲来说,只要能养家活口,哪里都一样,可是对母亲来说可大不一样,因为她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土地。母亲的北京情结可能比我还要深,母亲在世的那些年,对北京的思念肯定不亚于我。母亲在世时,经常开着收音机做家务,母亲喜欢京戏、平戏、京韵大鼓,没事时嘴上常哼两句。后来有了样板戏,我也会喊两句了,可是母亲总听不顺耳:你唱的那叫什么呀,没板没眼的,过来,我教你。她怎么能不喜欢北京呢?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讨论西迁时,母亲该是怎样的心情啊。可是,对于百姓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情感算什么呢?母亲三次进北京,都没能留在北京,最后葬在了大西北。

母亲最后一次回北京是在1968年,那时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母亲的地主成分给我们全家蒙上了一层阴影,父亲不能入党,哥哥不能参军,我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恼了,他们甚至骂我:你妈是地主婆。过去,母亲也曾寻找过自己的亲人,但是因为离家时年纪太小,已记不清家里的地址,托人打听了几次没有找到也就罢了,可是这时却非找不可了。这一次是通过组织寻找,由于母亲几次说的地址不一样,引起了组织上的怀疑,下决心要把问题搞清楚。外调人员一次又一次地来到顺义县,终于查明了我母亲的身世,同时也帮助我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家。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让我苦命的母亲见到了她还活在世上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可是他们见面后不到一年,两位亲人就相继去世了。

我和母亲一样,也是三进北京,第二次是考研究生考进来的,考研的一个直接目的是留在北京,考大学时一志愿也报了北大,没取上。考研是在1986年,距我离开北京的时间整整二十年,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记得我一个同学,老爱用一塌糊涂这个词,他的词汇里最强烈的形容词就是一塌糊涂,比如说房子干净,就说这房子干净得一塌糊涂,我那会就是激动得一塌糊涂。这次眼看留京的阴谋就要成功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临毕业的时候,我爱人得了急性肾炎,一病三年卧床不起,这下我哪里也去不成了。

虽然这次留京阴谋未得逞,但是回去之后我的工作却和北京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年要来五六趟,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其间我先后介绍了多人来北京工作,可是自己却一直没有机会。每次兴致勃勃地来,恋恋不舍地走,每次心里都在默默地念叨着一句话:要是能来北京工作多好。

虽然不能回来,可是心里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北京,渐渐地积累了不少关于北京的知识,做出租车没事,和司机胡侃,就给他们讲张自忠、张治中、傅作义;讲胡适、鲁迅、蔡元培;从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到东四牌楼为什么放在陶然亭,司机听得大眼瞪小眼,哪敢把我当外地人!说到梁思成为挽救北京的建筑痛哭流涕,司机问我那时侯您多大,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还没有回到北京,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希望。

自己觉得希望不大了,便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女儿高考的时候,我竭力怂恿她考北京,她自己想去上海,于是我就说了一大堆上海的坏话,列举了一大堆考北京的好处,其实我对上海并没有偏见,可还是觉得北京好。女儿经不起我忽悠,到底考了北京。后来,我对女儿说,我在大西北三十几年,始终有种异乡异地的感觉,只有到了北京,我才认为是到了家。女儿说,她的感觉正相反,她觉得只有兰州才是自己的家。真是不可思议。

为了回北京,不知做过多少努力,都不成功,内心感叹也许我没这个命吧。本来对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在我48岁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却回到了北京。

北京似乎对我并不是很友好,一次在机场误机,机场方面安排我们住在顺义附近,心想到了母亲老家了,应该去看看,于是打了一辆车直奔城里。按里程算,车费最多也就是10块钱,可是下了车司机硬是要五十,当时半夜三更,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我说这是我姥姥家,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我?司机说爷爷家也不行!当时车上还有个壮汉,我料想敌不过,就把钱给了。这些年在北京打过无数次的车,发现北京的司机一半有绕路的想法,一上车,我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就是:咱们怎么走?凡是这样问的就是在试探你对北京熟不熟。当然我也治过两个司机,一次我要往东走,司机向西面绕了一大圈,我心里明白不吭气,等到了地方,我问他,你能说说你选择这条路线的理由吗?是堵车?还是为了痛快?本来我已经给他提供了理由,可是司机一听这样问就慌了,哪还敢强调理由,连忙赔礼道歉承认错误,连车钱也不要了。当然,北京还有种种人事矛盾,种种其他烦恼,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热爱。我就像一个单相思的情人,哪怕给再大的脸子看,我依然爱你。

走遍了南北西东,也到过了许多名城,静静地想一想,我还是最爱我的北京。李谷一这首歌不知听过多少遍,唱过多少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去过香港、东南亚,也到过欧洲、美国和日本,可是觉得他们的城市都不如北京大气,像巴黎、罗马这些古城的规划,也不如我们的祖先有远见、有气度,欧洲的城市卫生、管理大都不如北京。可是为什么人们还是说外国好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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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推荐: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故乡,总有难忘的情结,
这难忘是一生中不能忘却的。
至于这儿好,还是其他地方好,
总有自己的理由的。
期待朋友的首发文章。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腊月二十三,小年祝福来,我为你祈愿,祝小年快乐,永远快乐!at:2012年01月16日 晚上11:50

风儿那么缠绵-评论

前来学习,问好朋友了!at:2012年01月17日 早上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