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和死是文学创作永恒的主题,一部长篇小说几乎离不开爱情故事,而那些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又各不相同,《工人》中的爱情描写就很有自己的特色。
在小说中,作者先后讲述了两代人的五个爱情故事。一是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母亲从小生活在沈家,名义上是养女,实际上是使女,不仅什么都得干,而且挨打受骂,受尽了欺凌。在沈家大院里,唯一能给她一点温暖的是比她大五岁的小羊倌。带子十二岁的时候就对小羊倌说过,长大了就嫁给你当媳妇。后来也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这种真情的表白感人至深。带子还是个孩子,这种感情的萌发还谈不上是爱情,带子这样说,更多的意义上是觉得小羊倌是可以依赖、可以给她以保护的人,但是这种表白却是沈家大院最底层的两个苦命的孩子心灵深处的沟通和共同命运的共鸣,等带子长大后自然而然地就发展成了爱情。为了得到这份爱情,带子对养父给她安排的婚姻进行了拼死的反抗,一次又一次被沈老爷打得遍体鳞伤,甚至不惜以死进行抗争,最后跟着小羊倌私奔了。从此,两个人不离不弃,相守终生,不管生活中遇到多少困难,多少风雨,始终心心相印。尽管他们一生穷困,没有过几天好日子,但是从爱情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幸福的。相比之下,小说中的另外几个爱情故事则多少都带有一点悲剧色彩。
老红军赵尔丹和刘淑贤的恋爱,很符合人物的性格特点。赵尔丹是个热血汉子,资格很老,红军时期就参加了革命,在塔山阻击战中,他的连队被打光了,只剩了八个人,于是把气全撒在了俘虏身上,让机枪手把一百多名俘虏全突突了。赵尔丹怕上面查下来会枪毙他,在战友的掩护下开了小差,跑来当工人,三十岁才开始学徒,学徒期间又没有工资,靠战友们凑钱养活他。就在这个时候,她碰到了洗衣房的刘淑贤。刘淑贤过去曾是富春楼的头牌妓女,人称三姑娘。在洗衣房劳动改造仍改不掉好吃懒做的坏习惯,一到工地上来收活就和工人们打情骂俏,以此换两包烟抽,因此工人们也不尊重她,除了打情骂俏还有人趁机调戏她,沾点小便宜。有一次刘淑贤恼了,打了一个青工两耳光,那个青工把她摔倒在地骑在她身上要打她,赵尔丹见义勇为解救了她。从此刘淑贤懂得了自尊自爱,并且爱上了脾气爽直的赵尔丹。可是两个人谈了很久,赵尔丹始终不提结婚的事,刘淑贤心里没底,以为赵尔丹嫌弃她当过妓女,最后才弄清楚赵尔丹是因为没有收入才不敢提结婚的事,于是她爽快地说:“没事,我养活你!”就这样,两个人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道路仍然不那么平坦,赵尔丹当了七级工,家里有钱了,刘淑贤可以不上班了,那些好吃好穿好花钱的毛病又出来了,赵尔丹的工资在工人群里是最高的,家里人口也不多,可是每月的工资都过不到月底,还要到处去向人借钱。抽烟、喝酒、乱花钱,不会过日子,导致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疏远。由于她过去在妓院里名声很大,一些坏男人还不时地来找她,利用金钱物质做诱饵,企图拉她下水,她不从便给她造舆论,说她作风不好。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赵尔丹耳朵里,赵尔丹把她痛打了一顿,刘淑贤受不了这份委屈,拿起菜刀给了自己一刀,险些要了命。在赵尔丹把她送完医院的路上,刘淑贤大声疾呼: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哪!
洗衣房并没有彻底改造好刘淑贤,赵尔丹的打骂也无济于事,最后是生活彻底改变了刘淑贤。他身体好,很能生,一口气给赵尔丹生了六个儿子,到了大川又怀上了老七,家属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火车头。随着家里人口增多,她不得不再次走出家门,去当家属工,怀着孩子马上就要生了,用草绳子把肚子一勒,照样和家属工们筛石子、砸石头,抬一两百斤重的大筐。仗着年轻身体好,几次这样冒险都没出什么事。可是最后怀老七的时候大出血死了。死前她仍然爱抽烟、爱喝酒,但是只能抽六分钱一盒的羊群牌香烟了,喝酒也只是在家属工发工资的时候打一斤散酒尝尝,临死之前,她最后的愿望是想抽一支烟。她终于成了赵尔丹满意的劳动人民妻子,但是在今后的余生里,赵尔丹只能靠回忆来怀念她了。
年轻一代的爱情和老一代完全不同,按说他们应该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里,他们的爱情生活同样充满了暗礁险滩。姐姐和梁晓川的一段爱情故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地发展过来的,读完之后让人不能不为他们扼腕叹息。小说里的姐姐长得像个女特务,冷艳而又厉害,不仅充满了迷人的魅力,而且是一位很有魄力的角色;梁晓川是位一身正气而又多才多艺的小伙子,长得如玉树临风,但是家庭出身不好,处事很低调,十分成熟,两个人如同一对金童玉女,十分般配。但是命运总是在捉弄人,不能成就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如意姻缘。军管组杨代表看上了姐姐,他连哄带骗把姐姐和梁晓川生生拆散了。姐姐最终没有同意嫁给杨代表,又和梁晓川重归于好。这次几乎没有什么阻力能够阻挡他们了,但是冬天里出了一场责任事故,杨代表借机大做文章,推波助澜,梁晓川被判了十五年徒刑。这场责任事故的第一责任人本是牛锦生,但是梁晓川并没有攀咬牛锦生,而是一个人把责任承担了下来。事后,姐姐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劝锦生去自首,锦生犹犹豫豫不肯去,为了替梁晓川洗清不白之冤,姐姐答应锦生,只要他去自首,她愿意嫁给他。锦生自首后被判了三年,获释后,姐姐如约嫁给了他。
春桃的爱情悲剧完全是时代造成的。春桃是个诚实而又执着的美丽姑娘。她本是鲁育山(小说中的我)的初恋情人,两个人虽然没有挑明,但是心里一直在互相爱慕着,后来,组织上动员她嫁给护桥英雄驻军指导员高天宝,她怀着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举炸药包的豪情把这件事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接受了下来。高天宝是个农村入伍的战士,因为害怕复员回家,自己用炸药炸掉了一只胳膊,然后编造了一个阶级敌人企图破坏大桥他奋勇护桥的故事。这个故事广为流传,在全国各大报刊上都用很大篇幅报道了,但是高天宝的故事经不起推敲,造假的事实很快被揭穿了。部队上给了高天宝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的处分,并将其复员了,可是春桃已经怀上了高天宝的孩子,加上高天宝以死相要挟,春桃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祭献了出去。
小说中最感人的是锦华和马国栋之间的爱情故事。锦华是个混血儿,日寇投降那年,她母亲在出嫁的途中被几个喝醉了的苏军士兵轮奸了,后来生下了她。锦华从小生就一头黄头发和一双蓝眼睛,被孩子们称为小杂毛、小杂种,备受歧视。上学以后,老师到家里来家访,了解到锦华的出身,与锦华的父母亲统一了口径,说她是她父母抱养的苏联红军的后代,从此锦华再也不受人欺负了。随着锦华一天天长大,对这种说法越来越表示怀疑,越来越不信任自己的父母,只信任同班同学祥子。祥子原比锦华高一年级,上小学的时候,为了保护她,主动考不及格留了一级。两个人一起长大,祥子对她来说既是兄长,又是恋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密友,这种过于亲密的关系使他们过早地偷尝了禁果,锦华怀孕了,他们双双被学校开除了。于是跟着父辈来到甘肃大川,参加三线建设。
到了大川以后,锦华又怀孕了,为了刹住学徒工乱谈恋爱之风,锦华再次被开除了,祥子也受到留厂查看处分。如果说锦华第一次被开除是从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这一次则从丑小鸭变成了黑老鸹。锦华不想活了,几次自杀都没有死成,马国栋对锦华的母亲说,他可以和锦华谈谈。牛婶把锦华带到了马国栋的办公室,马国栋给锦华讲了《红字》的故事。《红字》给了锦华活下去的力量,锦华和祥子结婚了。婚后,锦华当了家属工,和家属们一起到工地上筛沙子去了。
军代表杨怀恩得知牛锦华被开除的事情后,为她平了反,锦华重新被调回广播站,但是没有正式工指标,只能等全国招工政策松动之后才能解决恢复正式工的问题。锦华十分感激杨代表,趁机提出弟弟的问题,希望杨代表帮助解决。锦生在文革初期办过一件糊涂事,在厕所里贴了一张毛主[xi]像,被当作现行反革命关押在警卫连,杨怀恩答应为锦生平反,并趁机奸污了锦华。
锦华向祥子如实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祥子不能容忍,两个人关系逐渐恶化。在不知不觉的交往中,锦华爱上了马国栋。马国栋也爱上了锦华,但是为了保护锦华,也为了保护自己,马国栋在锦华面前不能承认他爱她。锦华误会了马国栋的意思,以为马国栋把她当成了坏女人,内心里歧视她,从此自暴自弃,在生活的逼迫下,她越走越远,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破鞋。
马国栋后悔当初没有向锦华表明心迹,致使锦华走到这一步。误会消除后,两个人准备各自离婚,光明正大地结婚。就在这时,马国栋的妻子安琪因贪污罪被判了八年徒刑。在安琪和孩子们的请求下,马国栋答应安琪暂时不离婚,锦华表示愿意一直等下去。安琪被释放后没有履行诺言,仍不同意与马国栋离婚,马国栋痛苦不堪,在一次和锦华幽会的时候被人捉了奸,两个人被人赤条条地捆在了桥头。
一场“捉奸”彻底毁灭了他们的人格尊严。就在这时,马国栋收到了父亲从海外寄来的信和照片,他不顾一切地要去看父亲,因此决定偷渡,锦华和他一起悄悄离开了古城沟。两个人偷渡到香港,马国栋见到了弟弟马国梁,马国梁怀疑他是共[chan*]党,向台湾当局报告了情况。马国栋背叛了祖国的这半边,同时又无法取得另外半边的信任,失去了精神支柱,与锦华双双自杀。
小说中对马国栋和牛锦华的爱情描写充满了诗意,两个人的相识是在安家山脚下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地里,死后依然回到了这里。两个人的爱情信物是两人互赠的两块缝着红字的手绢,一块上面绣着一个英语单词admirable,另一块上面绣的是 angle。读过《红字》的人不难理解这两个单词的含义,同时作者也在有意无意中拿他们的命运和《红字》的主人公进行对比,在三百年前的波士顿,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在三百年后的中国,又发生了一个和他们相似而又完全不相同的故事。小说的结尾,是鲁育农、鲁育山兄弟和从台湾把锦华和马国栋的骨灰带回大川的沈家少爷沈剑平一起把锦华和马国栋的骨灰撒在了安家山脚下那片开满油菜花的地里。他们按照中国的老传统给死者烧了纸,把那两块象征他们的坚贞爱情的手绢也扔进火堆里给他们一起带走了。飘飘扬扬的纸灰像一对对蝴蝶飞舞在油菜地上空,让人不由得会想起梁山泊与祝英台。看到这里,让人感慨万端,既有诉不尽的忧伤,也有爱情的美好。愿他们也能化作一对蝴蝶,在天国永享美好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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