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在没遇见陌然之前，她也有过一段拼租的日子。那时，她和另一个女孩一起租住在简易公寓房内，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女孩男朋友的出现，事情起了一点化学反应。二女一男同住一个屋檐下，尽管采薇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女孩投来的灼热目光和男孩有意无意地暧昧语气，还是令她受不了，尴尬万分，于是采薇搬出了这套公寓房。

那段时间采薇恰逢丢工作和丢住处，令她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看着被高楼所构筑起来的所谓现代都市文明，采薇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又在想以前的事了？”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出现在采薇耳畔，不用抬头都知道此人是谁。只见她轻拍了下采薇的肩膀，走到她旁边的沙发，坐下。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陌然姐。”采薇出声阻止她。

“好，我不抽就是了。”陌然笑了下，看看手中的烟和打火机的火苗，重新将烟放回到烟盒内，盖上火机的盖子，把它们放到茶几上，陪她一起喝茶看电视。

陌然对于这座城市算是个传奇吧，短短几年，她把公司做的风生水起。但这风光背后却又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个时候的陌然和采薇一样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的存在。她觉得那个男人的每次拥抱、每次亲吻，甚至在她身上释放的欲望都是真实的，都是对爱的宣泄。直到有天有个女人找上门来，她才发觉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那个男人编织出来的一张网，很不幸的她深陷其中。

她问男人，男人的回答除了对不起仍然是对不起。在男人走后，她喝了许多药，又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上一刀，猩红的液体就这样如同精灵一样蹦了出来，不对是喷涌而出。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布满血丝的母亲。看着憔悴许多的母亲，她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为自己的任性，也为被自己遗弃的亲情。她开口，但被母亲制止，告诉她，过去的都过去了。

她也想过去，但那个男人并不想过去。他在她伤愈出院后来过一趟，留下一笔钱和“对不起”之后彻底走出她的世界。她看着银行卡，冷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妓女，在浴室一遍遍冲洗自己的身体，却怎么都洗不干净身上的脏污。后来她的手上多出一朵罂粟花，仿佛时刻在提醒她，爱情就像这罂粟花，虽然娇艳无比，却也暗藏毒汁。

其实采薇很早就察觉到陌然手上的刺青，她并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可以与人分享，有些只能留给自己。有时她会问陌然，为什么会把自己带到她的家里，难道就不怕？她总笑笑说，因为你是个好人。她也会反问采薇，为什么会跟自己来家里，难道也不怕？她笑着学她的口气，说，因为你是个好人。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过多的言语便能明了。两个被遗弃的好人在这个人情淡漠的现代文明社会里相互取暖。

日子这么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如果没有商场的那一遇，或许采薇还一直停留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吧。那天采薇带着满月一起去商场买衣服，就这么凑巧的遇到了采薇心仪已久的他。一句“怎么这么不当心”勾起了她所有的记忆。放眼望去，他就近在咫尺的地方，真好。想要上前问候，却发现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美丽的她和可爱的她。拉起满月的手匆匆离开，满月满脸疑惑与不安地看向旁边的采薇，不明白妈妈是怎么了。

从来只是浅酌的采薇，这一夜却硬生生将自己灌醉。醉了也好，醉了，就可以忘记那些开心的、难过的、笑过的、哭过的日子。

陌然是第一次听说采薇和捷的故事，也是第一次听见满月的故事。她的心不知被什么给刺了下，有点疼，似乎有什么东西没了。其实陌然的母亲隐瞒了陌然一件事，当时抢救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怀孕，但为了她的身体，也为了她日后的生活，陌然的母亲还是请求医生把孩子拿掉。所以到现在，陌然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生命。如果她知道，她或许不会这么轻率地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了吧。

先说说满月吧。满月是采薇去孤儿院的时候遇见的。那时的满月眼里充满了警觉与不信任，可是对采薇并不排斥。或许她和她天生是母女吧，又或者她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缘分吧。听见满月怯生生地问自己，可不可以喊自己妈妈。她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被击中了。看着她清澈如溪水的双眸，她无法拒绝，点头答应。看着满月想要蹦跳却又不敢蹦跳的样子，她心生疑窦。

后来从院长那里了解到满月的身世。原来满月患有先天性的遗传病，刚出生不久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她是在一个满月的夜晚被好心人送到孤儿院的，当时的她身上除了一件包裹身体的蓝布外，就再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她的身份。这也是满月名字的由来，而她的生日则被定为满月的这天。

自从采薇得知满月的身世后，对她更加疼爱。在她身上，她总能找到曾经的自己。自己的父亲因为老板女儿抛弃了刚出生的她和母亲，从此杳无音讯。她觉得自己要比满月幸运许多，至少身边还有母亲的疼惜。在采薇的照顾下，满月日渐开朗，看着她的改变，她打从心里替她高兴。采薇为何会去孤儿院做义工，这又不得不说到另一个人，此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捷。

采薇与捷的相识是在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的操场上。他的一句话，他的一个微笑就轻轻扣开了她尘封已久的心。

那时的她绝非现在的苗条身段，好事的同学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河马”。有人看见她在放风筝，于是大叫着说，快看啊，河马放风筝啦！那语气分明充满讽刺意味。她窘迫的想要钻往地下钻，就像鸵鸟一样往沙子里钻。他却在耳边说，不要管他们，我们放我们的。他们觉得无趣了，也就不说了。她看向他，他的目光中含有鼓励的成分，似乎给了她许多的勇气。点点头，和他一起放风筝。

从那刻起，采薇就开始一个人的幻想。她的教室是楼道的第一间，而他的教室则与她的教室相隔两个教室。她又恰巧坐在靠门口的第一排。于是只要他们上体育课，他经过教室门口时，她就能看见他的背影，运气好的话，她可以看见他的正面。每每这个时候，她会觉得连枯燥乏味的数学课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偏偏恰在这时，又总会遇上班主任老师严厉的目光。她匆忙把数学课本立起，遮挡自己红得不能再红的脸，但心却如同孩童多吃了一颗糖般开心。

从下午下课到晚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而这也是采薇最喜欢的，因为可以去图书馆看自己喜欢的书。从图书馆到宿舍，操场是必经之路，每次经过此地，她都会停下驻足，只为能多看他一眼。当她感觉到他的眼睛也自己这边看时，又会低下头，匆匆离开，可是又从树影斑驳中偷偷观望他的精彩演出。

她总是会懊恼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太过于明显，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没在意过一个如自己这般平凡的女孩，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徒劳。有时她会在一排书架前发呆，幻想着抽出一本书，正好看见站在对面的他。这样的幻想往往又被别的同学打断，带着恼怒和抱歉的心离开。

坐在宿舍的床上出神地看着一页书，也许这本书也正好出现在他的借书证上，现在所看的这页正好也被他翻过，感觉书上还留有他手指的余温。想着想着，似乎变成真的了，细看才发现是同室的室友罢了。她好奇地看向，她则打哈哈地掩饰自己泛起的一池涟漪。

终日的游神终于换回了一盏红灯。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外，她无力的蹲下。老师的话犹在耳，那句“像你这样的，再不好好念书能有什么出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办公室里倔强地不肯落一滴泪，此刻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争先滚落。她也想好好念书，可是心到底是怎么了，会什么变成这样。恍惚中有人叫她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抬头，竟然是他。

她看向他，带着一份愠怒，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来全都是自己的错，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犹豫着，最终还是伸手出去。他手心的温度温暖了她冰凉的手心。他对她说，一次的跌倒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再爬起来的勇气。她看向他，若有所思。那天下午，他带她来到一个小山坡上，让她学他一样对着远方大喊。回去的路上，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掉下，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在心底打定主意，要令自己也变成他这般优秀，这样才能配得上他。

这世间有没有最残忍的惩罚？如果有，那么一定就是相遇却不能在一起。还有最令人伤心的是，我知道你爱我，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两句话用在采薇和捷的身上最贴切不过了。那天，采薇和陌然一起去客户那里，不曾想接待她们的竟然就是捷。虽然采薇极力克制，但陌然还是觉察到了，谈完公事后，三人在去吃饭的路上，陌然借口离开，好给他们两个更多的空间。

在一家咖啡厅里，捷替她点了杯蓝山。采薇说，她不喜欢蓝山，喜欢摩卡。此话一出，采薇才突觉分开的太久，彼此的口味和习惯都无从知道，更别说在一起的话了。她看着他，褪去了青涩，更多了几分儒雅和成熟。只能说自己与他有缘无分吧，她真心替祝福他和他的另一半，也打从心底里感谢他曾经带给自己的温暖。

“我……”

“她好吗？”她明白他会说出怎样的话，所以急忙打断他，生怕他一说出就再也回不去。

他显然愣了下，应该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吧，喝口咖啡，放下，笑了下，“她很好。”是的，当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他一直以来就对她有信心，小小的挫折根本就压不垮她。就算她变成什么样子，他还是能在万千人中发现她，认得她。

看着他的这一愣神，她已然明白于心。借口上洗手间。洗手间看来是最好的疗伤地方，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失意女子来这里，把自己的脸打湿，尔后擦干净，出门又变得容光焕发。

自从和捷相遇之后，采薇就一直没在状态中。本来陌然是有这个打算把和捷的这次合作交给她的，奈何她断然拒绝。陌然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也就作罢，亲自上阵。虽然采薇和捷没了工作上的交集，就算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心里一直有他。每次回到家，采薇就缠着陌然要她把关于捷的一切告诉自己。每当这时，陌然叹气说，你啊。之后却又老老实实的把捷告诉自己的专属给她。无形中，她充当起了采薇和捷之间的传声筒。

在与捷的接触中，陌然越来越觉得采薇有可能真的误会捷了。她有好几次旁敲侧击，但是采薇始终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她不想自己也变成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这样的痛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承受过就已经足够，无须更多的人来证明这种痛。捷其实很想见采薇，也很想把这一切解释给她听。奈何，她不想听也不想见。就这么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大截。

采薇说，她想离开了。陌然说，你离不开的。采薇不信，说，她一定能离开。虽然陌然舍不得采薇，但是她还是遵从她的心意，在她离开前给了她一个惊喜，而这个惊喜正是捷。

“听说你要走了。”

“嗯。”

“几点？”

“十点的火车。”她向他撒谎，把九点的火车说成十点的。

“那我送你。”

她原本就没打算让他来送，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她却有点意外了。她原本想说不必了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拐成了弯，“我可以抱抱你，和你找长相吗？”声音低到只有她自己听见。

他愣了下，显然没听明白。

她见他晃神。暗骂自己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请求，让他为难了，这是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他看着她羞红的脸颊，笑了下，伸出双手轻轻拥抱住了她。

就这么一个拥抱，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了，就算相遇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诗情画意，就算此生执你之手与你携老，可是在百转千回中能拥有你的一个拥抱，足够我余生的回味。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在她耳边悄悄说，“我……”

她陡然放开他，告诫自己不可以太贪心，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他有点意外地说，“我们还有一张照片没拍呢。”

她笑笑，整理下衣服，说，“是啊。”说罢，掏出手机。

他见状，连忙说，“用我的吧。”

她却说，“还是用我的吧，到时候我把照片传给你。”她再次向他撒谎，这张照片只有一张。她不想打扰他和她的平静生活。

按下快门，完成了本该在十年前就要完成的照片。

采薇离开的那天，捷准时出现在火车站。但不见采薇的踪影，他着急地四处搜寻，还打电话给陌然。陌然告诉她，采薇坐的是九点的飞机。还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采薇的主意，她就是不想破坏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他说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一定能找到她，因为他知道，一旦她觉得自己受伤，一定会去那个地方疗伤，所以他会追着她的脚步而去。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采薇的自以为，而她的自以为都是她的误以为。从高中到现在，他的心里一直只有她。或许她忘记了曾经有个小女孩帮助过一个小男孩。而这个小男孩是捷，这个小女孩就是采薇。他知道她为他受尽那些所谓的优等生的欺凌，她却不知道他也曾为她打过架，被老师罚过、骂过，但他从来就没后悔过。只是他明白，就算心底再怎么喜欢，那时的自己和她都还只是高中生，一切都应该以学业为重，所以他从不肯表露半分。

那天她问他，“她好吗？”，他回答“她很好”。她口中的“她”是他的妻子，而他口中的“她”正是采薇。从一开始，他就认定采薇是自己的妻子，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别人如何劝说，他依旧不娶妻也不生子。商场上她所遇见的，只不过是他的表妹和表妹的女儿罢了。

一个月后，采薇出现在陌然面前。她笑意盈盈地问她，是否还能收留自己这个到处流浪的人。陌然没说，只是把她拉进屋子里，带到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采薇看着房间的摆设，一下子明白。她和她之间早就有了这种默契，她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陌然并没问采薇这一个月里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也没问她是否知道捷已经遇难的消息。就在采薇走后没多久，捷就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动车票，可随知就是这列动车夺去了捷的生命。当时的惨状震惊全国，各种媒体竞相报道，有的只能依靠dna来确认身份。采薇或许也从中了解到了吧，她也许也看到了捷的名字，她只道是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吧。陌然更愿意相信，采薇其实是只道的，只是她装作不知道而已。有些事情忘记了总比记得一辈子来的好。

现在的陌然依旧孤身一人住在她的那栋大别墅里。她有时候都怀疑采薇是否出现过，但在这幢别墅里依稀存有她的气息。但不管怎么样，陌然知道采薇的确来过，就像当初莫名的出现以及后来的不告而别。她记得采薇曾说过，人与人之间就像各自飞行的候鸟，途中相遇，又分开。采薇和捷是这样，而自己和采薇也是这样。

她突然要点一支烟，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抽烟。点上一支，吸上一口，有点呛。采薇的声音似乎又出现在耳边。看了看燃着的香烟，笑了下，将它拧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帘，又是一个好天气。看着这样的天气，陌然想着该去孤儿院看看孩子们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