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任是我的第一任队长,而且是刚当兵时的直接领导,印象比较深刻。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对任何人都给予友善的评价,老任给我的印象极好。我报道的那天,老任亲自把我送到寝室并教我基本的内务整理,然后回头对父亲说;“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是你的儿子了,不过我可以保证下次你见到他时,会发现他已经长成大人了。”老任的话让我莫名的恐慌,似乎预感到在这个陌生的绿色世界里,我将会面对难以数记的艰难和困苦。
果如所料!
新兵的生活就是训练和劳动。老任说这是军人最基本的素质,过硬的军事动作和过硬的劳动技能。老任的军事动作和口令都非常标准,据说他曾经参加过国庆阅兵,当然这无从考证,不过就是这无从考证的传说便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比别的队的学员吃更多的苦,流更多的汗和泪,就因为我们有一个无从考证的据说参加过国庆阅兵的老任队长。
像很多人一样,在入学没几天我就写了退学报告。我觉得军营对豪气男儿来说是如鱼得水,但对平凡的我而言则是度日如年。那天老任和我在操场边聊了一下午,好象也没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似如今一些政工干部常挂在嘴边的大道理,总之我就是在平淡中打消了当逃兵的念头。当夕阳西下的那一刻,我决定如老任所说的,习惯下去,忍下去,于是一忍到了现在,四年过去了。
新兵训练结束的那天,老任宣布我当班长,我有些受宠若惊并连忙推辞,声明自己并不是当官的料,老任对我说,没有人生下来就适合干什么,当兵的,就应该什么都敢干,什么都会干。我被鼓励得热血沸腾,便干起了班长,也从此了解了老任那火暴的脾气。
老任真是个怪物,一秒钟之前还对你笑呵呵的,转眼就可能指着鼻子喊爹骂娘,我常有一种“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的感觉,提心吊胆,惶惶度日。最难忘的是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全国人民欢庆澳门回归,我也参加了学校举办的万米长跑比赛,如果不是因为老任的那泡尿,也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了。老任没去厕所之前还和每个队员亲切地握手,微笑着鼓励,但马上就从厕所里传来他那惊天的吼声:“王毅军,你他妈给我滚进来!”我如遭雷击麻木而颤抖着跑过去,走到厕所门口还不忘喊声“报告”,这是习惯成的自然,也是一种惊慌中的不知所措。老任正站在尿池旁,一手拎着裤带,一手指着漏水的暖气,“你他妈在家啥也不干是吧?这是不是你们班的卫生区,你他妈不知道冬天要封上窗户防止暖气冻坏吗?”“我是不知道啊!”当时我在心底解释了一句,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敢说,因为以老任的说法,官永远是对的,就是错了也是对的,解释只能加大兵的错误,这就是军营。于是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拿着工具蹲在窗台上封窗户。老任已系好了裤带站在一旁,同时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眼泪流过了脸颊,马上结成了冰,我竟毫无知觉,就那样麻木地听着,忍着,干着。“哭哭啼啼的算什么男人?”老任撂下最后一句话甩门去了,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已沾在铁架上,在东北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但我却负气咬牙忍着疼,使劲把手拉回来,一股裂心的疼痛就此永远留在了青春的记忆之中。
寒假过后,到校的第一天我就听说老任要走了,那一刻我竟然很平静,我原本以为我会喜悦或庆幸的,真的!在队干部宿舍里,我看见老任在收拾东西,便上前帮忙,老任说:“小王,以后好好干!”我说:“是,队长!”最后他突然问:“小王,你恨我吗?”我一楞,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他笑了,说:“算了,你忙你的吧,以后好好干!”我便又说:“是,队长!”当天老任就走了,第二天我被任命为中队长,模拟连连长。后来文书对我说,这是任队长的提议,这样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学员骨干,虽然半年后我还是被别人替代了,但在心底,我仍旧感谢任队长,是一种对真正的军人的尊敬,我哪里会有恨呢?从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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