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做饭的儿子骄傲

是周六的一个午后，接惯例十二点一刻是我休息的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何今日无法入睡。曾折磨了我许久的寂寞与疲惫又疯狂地卷土重来，一霎时搞不清楚今夕何夕。好象时光划了一个圆，重新把我抛回一年前。一年过去，而今又要初春。儿子也没有睡着，他用手当梳子打扮自己的妈妈，突然，儿子惊奇地叫起来：“妈妈，白头发！”我顺从的坐起头来听任他给我小心翼翼的拔下。擎着这根通透银白的丝，想着它怎样初生，怎样由短渐长，直至披肩，怎样孜孜吸取我的营养，长得柔韧闪光。我怎样用精致的牙梳和芬芳的洗发水呵护它，把它漂洗干净，用干净毛巾在头上打一个结，它就在我头上湿漉漉的安睡。现在它提前老去，做了异己，我带一丝嘲弄注视着它，如同看着我自己命里注定的的结局。看着看着，我突然爬起来，跑到镜子面前，将头发左右摆弄了一番，然后大声说：“我要理发，我要理个板寸，我要把头发染成红色。我要让自己变年轻。”

儿子吓坏了，抱住我的腿，哀求：“好妈妈，你千万别弄得男不男女不女，同学会笑。”我用手轻戳着他的脑袋，一脸严肃的问：“难道我理了板寸，就不是你妈了？”儿子见我说得认真，又深知我这当妈的向来说一不二且又爱标新立意，心里大急，赶快找来了同盟军。他将笨笨拉到我面前，摸着笨笨的头说，“笨笨，你是不是也不赞成妈妈理板寸?如果你不同意，就汪汪叫两声，如果同意，就摇摇尾巴。”笨笨看看我，再看看儿子，摇了摇尾巴。我叫了一声好，儿子气得呼了笨笨一巴掌，笨笨跳将起来汪汪叫了两声。儿子叉着腰，大着嗓门说，“看看，连笨笨都反对你理男人头，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看着儿子，感觉有趣，一下子失笑起来。孩子似的嚷：“不，我喜欢男人头，我喜欢红头发。”儿子搂着我，学着我平时的口吻，哄我，“好妈妈，乖妈妈，你留长发最好看，你扎小辫最年轻。”我歪着头，问，“真的？假的？”

儿子说，“当然是真的，不信咱们打电话问老爸。”我赶快打断儿子的话说，“我信了。”儿子高兴起来，蹦了几下，摸摸肚子说，“妈妈，我饿了！”我说，好，妈妈做疙疙瘩给你吃。

其实，我不懂得做菜，而且我把我不懂得做菜归罪于老爹和老娘。我经常对儿子说，我小时，你外公外婆从不教我做家务，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掷地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头。他们希望我跳出农门。所以我这个农民的女儿，从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吃完晚饭，筷子一丢，只要赶快潜回书桌，正襟危坐，摆出读书的姿态，老娘就去洗碗了，老爹就把收音机转小声了。背书做题很重要，油米柴盐，洗锅抹灶的事，自有当娘的一肩挑。　自己作了母亲，我却马上变成一个很能干的人。不消十五分钟，就打好了鸡蛋，拌上了面粉，炒好了菜，再五分钟就煮好了一锅香飘四溢的疙疙瘩。儿子盛了三碗，一碗给我，一碗给自己，还有一碗放凉了给笨笨。吃了两口，然后突然想到，油米柴盐一肩挑的娘，在她成为娘之前，也是个躲在书房里的小姐。想着，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儿子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妈妈，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岁了，我要学会做饭，我要让妈妈下班就能吃到热乎饭，我要妈妈永远年轻。

心，莫名的湿了。就在这个辛卯年的冬日午后，我为有一个愿意为我做饭的儿子而骄傲。

◎◎◎　为真相悲哀

一年辛苦，终于盼到年假，爹和娘来了广州，一大家子终于在广州团聚了。晚上，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娘和我在逗孩子，弟弟和老爹一递一搭地说闲话。电视上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妇人正满面泪痕地大叫：“孩他爹，孩他爹，你回来——”

爹说：“妞妞，你知不知道？你五爷爷没了。”

我一边喂小可馨喝水一边笑着问“什么？”同时示意弟媳把电视音量关小。

爹说：“你五爷爷没了。”

杯子从我手里当啷落地，碎裂成片，我站在那里，一片茫然。

小可馨吓得大哭，笨笨惊惧地看着我，娘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说：“五爷爷身体不是挺壮实么？怎么说没就没了？”

爹沉呤半响，低沉着声音说：“你五爷爷不是病死的，是自已寻了死，他得了胃癌，怕连累儿子，半夜里吊死在了床头。你五爷死的不值，二个儿子二个媳妇嘻皮笑脸送走了这个身无长物的老人。他死了，除了你五婆最难过，其他的人都如释重负。”

娘说：“你五爷病倒，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了，大儿子和媳妇刚盖好的三层楼房，不舍得让他住，把他搬到院外的一间土坯屋，每天冷饭一碗，薄被半床。”

我嘘了一声，不再说话。五爷爷终于死掉了，再也不必使人面对他的时候，有一分尴尬的自责。从今以后，人人都可以少操一分心。比他重要得多的人物的死亡都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老实巴交的五爷爷？

五爷走了，两个儿子合伙给他立了一块碑，这回，弟兄俩没有争没有抢，齐刷刷地在墓碑上刻上了孝子贤孙的字样。光阴任凭一个人孤独地生，孤独地死，只淡漠地转着一个又一个圈儿。曹操横着大槊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五爷这一点朝露，在辛卯年的冬天，化了白烟，从此不复有人记起。

是夜，梦回故乡。

梦到一座新坟。坟上花圈还没完全朽掉，红红白白地在雪地里瑟缩着。化了纸钱，纸灰漫天飞舞，五婆坐在雪地上大哭：我那苦命的冤家呀，你是活活给两个畜生逼死了呀……我跪下磕头，眼泪滴滴滑落，心里叫着，五爷，你是何苦？你又何辜？

终于我明白了，鸡猪牛羊，萝卜白菜，稻麦菽稷，绿柳如烟只是农村的小情调，不过这些不是全部。乡村里面更多的是人———原生态的人，以及原生态的人生。这就是乡村的真相———当然，是部分真相。有人说乡村好，有人说乡村美，其实这些人又哪里懂得乡村。乡村人的生命于卑贱中开始，在卑贱中结束。乡村人是在卑贱的泥土里开出的一树耀眼繁花，到最后又花落如雨，零落成泥。缭绕不散的，只有那“溪上青青草”的无边香气。　

而我可真希望，溪上青青草的无边香气里，是真的醉里吴音相媚好。

◎◎◎　心许水仙

因为工作的关系，年后我会被调往武汉分公司，老总特意安排我到品质部实习。说是实习，其实就是深入第一线，做一线员工。坐了十年的办公室，握了十年的笔，看了十年的报表，我哪晓得工人疾苦。第一天刚过去，就有文员帮我领了一套黄不拉叽的制服，穿上一看，简直就是一生产女工，好在帽子是红色的，使我的人看起来还算英资飒爽。

在车间转悠了一天，第二天，便感觉不是个滋味了。凭什么他们流大汗，吃大力，你要做闲人一个？隔天，我跟一师傅说，明天我上机台操作，你教我开机吧。那师傅四下打量我一番，笑：你一个女孩子，开什么机呀，站在一边看看就好。我顽皮而认真的回答：不行，老总交待下来，我若学不会开机，负责授课的师傅要连带受罚。师傅一听，道：既然如此，今天就开始在机台上打杂，帮忙打包，吊料，抱铁管。他这边话落地，我这边便动了手。我从铁架上数了八根铁管，暗暗试了试，抱不动，估摸着抱四根绝对没问题，于是，就给他来了个漂亮的开门红。连续干了一个小时，我没喊一声累。或许是我的干脆利落亮花了师傅的眼，他只看到我动作的潇洒，却没有看到我脸上的累和头上的汗，他竖起大拇指连声赞我活干得漂亮。

挨到下班，我整个人都累瘫了。洗完手要吃饭时，遇到老总，他看我一眼，赞道：“认识你十年了，感觉你今天最帅。”老总一个帅字说出口，我只好硬生生将疲惫抛开去，做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各自散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叫住了我:“echo，武汉那边即将开工，我希望你能够在去之前做个comprehensive　plan。”

老总一声令下，岂容我说不。再说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作为“毛”，管你是白毛黑毛、粗毛细毛，还是软毛硬毛、长毛短毛，都得依附在特定的社会体制这张“皮”上，而毛的意义、毛的作用，按传统的认知理念，则又在于能否当官，进入主流圈，拥有话语权，而不被边缘化。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云云，其实就是指读书人能把自己的知识、智慧、能力开出一个好价格，兜售给帝王家，换取一顶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官帽戴戴。于是乎，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都争先恐后地往仕途上挤，挤得龇牙咧嘴，碰得头破血流。

而我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当官的料，所以，只好做一个商业幕僚。如此，既避免了“失足”的尴尬，摆脱了“沉沦”的危险，还养了家糊口了，又何乐而不为？

自此，白天下车间，晚上熬电脑，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只是，离交作业的时间愈来愈近，这comprehensive　plan却至今仍无头绪。晚上，一家人安睡之后，坐在电脑下，清点这一年，发现自己反而是更加的糊涂了。好的坏的混杂，工作事和家事混杂，这清点又从何说起呢？

罢了，罢了，还是不清了吧。说倒底，清单，只是一个精准的管家，无非是随时提醒你有哪些资源没有注意到，同时也提醒你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重要，你放不下其实另有原委。

列一张清单，不管这张清单是语笑若痴，宛转动情，还是红得端正，绿得经心，仰或是满天明月满林霜，我们都不会把自己的人生，完全交付给一张清单。它冲起量只是一张plan，前景定得再好看也没有用，信心再百倍也没有用，颜色再温柔富丽也没有用，如果不付诸与实际行动，到最后，无外乎是花褪了残红，命散了凉风。

所以说，清单要列，事情要做，否则，列来列去，那也只是过去，不是凭你说跷跷脚，就能高人一头的。对自己的前尘往事念念不忘，神仙也会厌烦。更不要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这个东西不生利息，只能越吃越少，到最后吃没了事。这还算好的，最可能是老本儿没吃着，反而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再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要学会平心静气，好也能过，坏也能捱。你看人家薛宝钗，有钱的时候能过有钱的日子，没钱的时候她自己就知道俭省了，玉也不佩了，富丽闲妆都没有了。你再看阿q，祖上三代都是穷光蛋，偏偏要叫嚣老子以前阔得多啦，你算什么东西？这种不平之气会害自己心境不开，心境不开就会做事失当，做人有偏差就会招致别人不喜。你是忠是奸，别人可能辨不出来，就像红心黑心，你不可能扒开胸膛叫人家看。让人看的，就是你的做人行事，这方面不及格，你就完戏了。

夜深了，桌上的水仙慢慢的绽放开来，我的注意力被它完全吸引，关了电脑，什么清单什么计划，都让它见鬼去吧。在这个“凋谢”无情地觊觎着每一个无辜生命的世界上，我愿意学着水仙的样子，每天让自己开出一朵花，不急于和盘托出满心锦绣，不迫着他人喝彩，认真掐算着，精心安排好每一个日子，细水长流地支付自己的美丽心情。只要有花可开，就不允许生命与黯淡为伴。而当凋谢必然降临，就在自己的花影中欣然谢幕，不怨艾，不盘桓，走得果决而又凛然。

心许水仙。惟愿我的爱从尘世的喧嚷中沉静地滤出，作别繁复与火爆，携着一个简约的梦想，步入一种全新的纯美境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