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钩无语心灵深处的一个故事,一位知心朋友的讲述,一个关于友情、青春和人生记忆的讲述——
耘走了,带着癌病的痛苦折磨,轻轻的走了,寂寂的走了,恋恋的走了,留下了她的家庭,她的儿子,她的事业,她的梦想,她的遗憾,像一羽蝴蝶盈盈地飞去,像一朵白云悄悄地飘逝。
从今天早晨收到这个告知耘逝世的悲讯,已经将近12个小时,但是,我仍然以为这是个不确实的消息,是一个很虚假的消息,是一个愚人节的消息,我没法相信,我更不愿意相信。
这个悲痛的讯息,来自耘的手机,那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号码,可以在任何时间脱口而出的号码。耘的这个手机号码,是她用了毕生的号码。12年前,她买了第一台手机,第一个告诉了我这个号码,因为工作关系,那时每天都有好多次联系,对这个号码的熟知也就根深蒂固了。耘和我的手机联系,最近一次是在8月5日,三条短信至今保留在我的手机里,是关于健康的。在那些短信里,耘没有告诉我她的真实病情,但同意我的见解,健康第一。在此之前,因为彼此都忙,我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之前的一次电话,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的悲讯,虽然还是来自耘的手机,但发短讯的已不再是她,而是她的先生,用她的手机,把这一令朋友们痛惜的消息,告知所有耘的亲朋好友。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位悲恸的丈夫,在发送那一条条短信时的悲从中来。
我昨天刚刚去看过耘,在肿瘤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回来以后,心里特别难过,那种说不清的难过。晚上一反常态几乎失眠,凌晨在恍惚里惊醒,看看闹钟,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再睡,开始做梦,梦见耘又能讲话了——病中的耘其实已经基本不再讲话,因为没有力气讲出声音。梦里,耘正和她的先生在讨论买房,看中一处河边花园的房子,但意见并不一致,耘对她先生说,这房子不要你住,让我一个人去住。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记住,但梦里耘的病似乎已经痊愈,很有精神的样子。
从梦里惊醒,已是清晨。起来,把梦告诉太太,两个人正在谈论,试图解析梦的意思,耘的同学打来第一个电话,说,刚刚收到短信,说耘永远的走了!赶快给耘的手机发短信,希望那是一个搞错了的玩笑,但是,无情的短信却来了:“她走了”。
难道我昨天的探病,果真成为与耘的告别和决绝?一时无语。无限悲痛。
耘是一位70后的女子。耘的癌病,大概始发于2007年。据耘的亲人们后来介绍,大约开始只是发现胸前有一个小小的肿块,到妇幼医院检查后,一位与耘熟识的医生说,做个门诊手术吧,很简单。耘以前做记者时,跑过医院条线,熟人很多。但是,在对肿块切片活检时却发现事情不妙,那个小肿块居然是个癌肿,虽然立即转入肿瘤医院作进一步的切除,隐患却就此埋下,癌肿此后的疯狂快速扩散就是利用了这一手术的疏忽。民间的流行说法是,癌肿见血以后就会快速疯狂的扩散。耘此后的情况似乎就是一个例证。手术之后,渴望工作的耘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没有很好的注意保健疗养。耘的身体,虽然不是那种非常强壮的,却也很少疾病缠身,而癌肿在之后大约一年多时间里,几乎是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扩散着,当耘发现自己经常咳嗽,被妈妈劝说去检查时,问题已经变得很严重了。
我去探病时,耘的妈妈讲了一个令人伤感的细节:今年5月的一天,耘的一位亲戚办喜事,耘虽然工作忙,但保证一定参加婚礼。但是,婚礼当天,耘的座位一直空着,更奇怪的是手机也关机。婚宴一结束,不放心的父母就立刻赶到女儿家。房间拉着窗帘,耘独自睡在黑暗里。妈妈赶紧问,出了什么事?耘起身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妈,我的肺和肝已经都是了。”就是当天,耘亲手拿到了自己在肿瘤医院的检验报告,知晓了一切。可恶的癌细胞不知不觉中已经遍布耘的全身。耘的妈妈安慰女儿,别难过,现在科学发达了,能治好。
听着耘的妈妈的讲述,我几乎可以触摸到当时耘心底那种无穷的伤感,那种难以名状的的苦和痛,那种无法抚慰的凄凄惨惨戚戚的心绪。
可以想见,那一幕,对于耘的妈妈,是多么惨痛的记忆。肯定不是第一次讲述这一细节,耘的妈妈仍然显出不胜悲伤。当时,耘就躺坐在我不远处的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那是我第一次去探病,8月12日的下午。一周前,我与耘通过短信,还以为耘得的是那种虽然严重但一定可治的毛病。直到11日,才有耘现在的同事告知,耘已经进了重症监护,下了病危通知。
那天,有很多人探病,耘的病房里人头挤挤,还有当地哪个部门的领导来探病,前呼后拥,高谈阔论。耘虚弱地半躺在床,带着透明的呼吸面罩,眼睛已不太愿意睁开。我站在监护室门口,朝耘摇手致意,耘发现了,也用眼睛向我示意,那时,我看见耘的眼睛里还有亮亮的光一闪,虽然比健康时差点精神,但明显还有生机流泻。临走时,我隔着门对耘说,再见,好好养,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我看见她闭了一下眼睛,我想,那一定是表示:好滴。我还想,奇迹可能会出现的,出现在耘这样的非常热爱生活渴望工作的女子身上。
到了昨天,8月23日,是个星期天,我本来很忙,有商务约会,还要写一篇文字——是江南文化影视研究中心负责人交给我写的,当地要出版一部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书籍,其中有些小文章要帮忙。但是,我居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坐在那儿打了几小时腹稿,临到写时,却写了一段开头就再也写不下去。去探望一下耘的念头不时在心里升腾,越来越强烈,终于难以自己。于是,我丢下一切,电话商定晚上的商务约会延后,就开车去了耘住的那家医院。
星期天的医院和平时的拥挤大不相同,停车坪很空,病区里探病的人也不多。耘的病房里只有她老公和几位家人。耘独自坐在病房的里间,她单位的一个女孩陪着她。我小声喊了她,说,我是某某。耘抬起了脸,正面向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但是,眼睛里已经全然没有了上次的亮光和生机,只剩下呆滞、乏力、虚弱和无助,仅仅几秒钟,眼睛又闭上了。女孩告诉我,耘已经十多天不能躺下,只能整天坐在这张藤椅上,趴在桌子上休息,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我注意到耘的呼吸是急促的,断续的,无力的。耘忽而把脸转向左边,忽而又转向右边。那时,我看清了耘的全部眉眼神情,我也会永远记住那一刻的耘展示给我的脸——虽然充满了病态的痛楚和岁月的留痕,虽然生命的光彩大部已被癌病啃啮吞没,但是,她依然能令我联想到数年前那个健康的、青春的、聪敏的、生机勃勃的、魅力达人的耘,那个与我同上红色井冈山,对比着百元大钞,笑看五指峰神韵的快乐的耘;那个与我同访苏州古运河,遥指落日脉脉余辉,问我为何热泪满面的的青春的耘;那个与我同走上海南京路淮海路衡山路,细品海派文化精粹,谈论时尚特点走向的新潮的耘;那个与我同办时尚新报刊,每天忙忙碌碌策划采访编辑,常常飞来精彩创意点子的勤奋的耘。
从医院方得知,耘已经进入临终关怀的弥留阶段。从住进这家医院,病情恶化之快,仅仅半个多月时间,令人束手无策。我呆立着,凝视着,悲伤着,不知道耘是否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是否想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她再讲点什么。护士的进入打断了我的探访。待护士检查结束,我向耘的先生告退,我说,不忍再进病房里间去打扰耘,浪费她的精神和力气,我就不进去告别了,有时间再来看她。
我遥遥地在门口望别了耘,却丝毫没有想到,竟然就是这般生生的天人永别。生和死的界限,就在这短短的伸手可及和分秒转瞬之间被寂然分割。
这,莫非就是冥冥中的神秘安排?
一句郁闷的概叹之后,朋友不再说话。吴钩无语注意到他的凝思,那是一种对人生,对人情,对人性,对人间百般滋味的品味和思索。
70后的耘,飘然而去了,轻轻的,悠悠的,无限的,不着边际的,像蝴蝶,像白云,去了那个遥远的不再与我们相见的地方,留下的是朋友们的怀念,那是一些伤感的和美丽的怀念。
吴钩无语很久以来自以为有点社会学心理学的特长,但是,这一次却不愿多做什么社会的和心理的分析,只想希望这位朋友和所有的朋友们友情常在,生活充实,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那么丰富的美丽的生活,感觉,还有记忆,怀念。
附记:吴钩无语的朋友深深追思和怀念的这位飘然而逝的70后的耘,曾是一位美丽、聪敏、出色的媒体记者和编辑,一位勤勉、努力、能干、廉明的公务员。谨以此文表达对耘的哀思和纪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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