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窗外的月亮已经爬过对面的高楼。他准备先简单地收拾收拾地面卫生，再从容地帮那个男孩分析试卷——那个男孩和他的妈妈就在讲台那儿等着。

“老师，《我的叔叔于勒》的主要人物是谁？”

“是于勒。”他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抬起头，看见的是两个迟走的女孩相互交换了一下质疑的目光，然后，结伴走了。他扫地，扫……男孩的妈妈过来说：“老师，我帮你扫。”他若有所思地含糊地“嗯”了一声，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冲向教室门口！

楼道里空空荡荡，暗淡的灯光像极了他的心情。他习惯性地看看表，时间是二十一点十八分。他觉得时、分、秒三根针把自己的心情牢牢地定在了忐忑之上。

给男孩讲完试卷后，他锁门离开。当他像往常那样一一按灭楼道的灯时，恍惚听到有女孩子低低的嗤嗤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黑暗中，他的脸阵阵羞红。《我的叔叔于勒》的主要人物是势利的菲利普夫妇啊，怎么会是于勒呢你怎么能说成于勒呢？

他想起他参加过的一次教学活动，一位专家带大家做了一个小小游戏：在场的所有教师要快节奏地连说二十遍“猫吃老鼠”，然后专家问：“老鼠吃什么？”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猫”。答完后有两秒钟的寂静，然后是满堂的笑声。

他又一次回答了“老鼠吃猫”。但这次一点儿也不好笑，因为他面对的是两个正在学习中成长的孩子。那两个女孩在请教以前，一定争论了好一会儿，相持不下才来求助他的。求助就是信任。他不敢想象，那个本来意见正确的孩子会如何地陷入迷茫，而那个认为于勒是主要人物的孩子还要为自己的被误导而欣欣然。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课外辅导班。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在想这件事。除了记得两个女孩说话很礼貌，她们的姓名和容貌，都想不起来了。班里那么多学生，到底是谁呢？

像背负着一座山爬了一万里路一样，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下一次该他上课的时间。上课前几分钟，他问第一排的几个女生：“上一次课后，是不是你问我关于于勒的问题？”第一排的女生摇摇头。他又挨着去问第二排的女生，问第三排的女生，一直问到最后一排。问得那些女生都莫名其妙，以为他要追查什么好人好事或者派发巨额奖金。

难道那两个女孩没来？他失落得想哭。

上课时间到了。由于新授的内容多，他也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占用大家的时间，这一次课他仍没有卸下他心里的那座山。下课，收拾。他惊讶地发现，墙上的钟表又是正指向二十一点十八分！他的心又凌乱起来。他很后悔，他刚才应该什么也不顾地说出自己的忐忑，找出那两个女孩子，那怕她们没来，也要让她们的同学转告她们：“《我的叔叔于勒》的主要人物不是于勒不是于勒不是于勒。”

不能再等下去，否者，会被这种忐忑折磨疯的。

在走出那座名叫“千秋”的大厦时，他已经想好了：他要为那两个孩子写一篇道歉书，下一次课，印发给班上每一个孩子。他知道，只有除掉了心里的那座山，他才能真正活得像座山。至于道歉书的题目，就叫“二十一点十八分的忐忑”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