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当爱已成往事》，时间是早上七点，天还没亮。不追星也不潮流，我不知道它就是张国荣的歌。高中的时候，去上课的路上就听见卖报的叫嚷张国荣已跳楼身亡。那时候整天只知道数理化，政史地，这些之外的一切，我无知。昨天和公司的聚餐回来心空荡荡的，叫朋友推荐电影看，搜张国荣，才知道网上对他的评价很高，几乎每个人都在流着泪叫他哥哥。我撇撇嘴角，不就是一个明星吗，有什么了不起何以让世人如此祭奠。

可是，张国荣就是张国荣，他是明星但他也是自己，就像《霸王别姬》中他是蝶衣但他还是他，他是他但他也是蝶衣。《霸王别姬》是张国荣的绝世之作，很多人说他是因为入戏太深才走绝路的，我不知道，也不屑和不愿去猜，人去，情伤，又何必再多言呢？我只是在黑夜里看《霸王别姬》后忍不住搜听他的歌，一直折腾一夜不眠不休，好像又是另一个不疯魔不成活！

很久很久了，都没有因为看电影或电视剧达旦通宵和流泪，这次，《霸王别姬》，因为张国荣，那双迷离的眼睛和碎碎的步子，华丽的服饰装裹下，骨子的孤独终于让我不禁三次落泪。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程蝶衣，一个名字，一世情缘，一生无奈和孤独。她爱的，不是段小楼，是霸王。苦难的童年，艰辛的学艺经历，凄怆的人生，悲惨的命运，她是她但她也是戏子，她是小豆子但她也是虞姬，她有男儿躯却操女儿腔。当母亲将他的手指剁掉送他入戏院，便注定了京剧会把她摧残得性情错乱，舞台会禁锢了她一辈子的幸福。身世浮沉雨打萍，庄生一梦何时醒？　

“不疯魔不成活”，这是小楼两次用以评价蝶衣的一句话，电影里一共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蝶衣发疯似地凄喊：“我要跟你唱一辈子戏。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一次是在文革中，实行现代戏大改革时，坚持艺术的彻底和精髓的蝶衣在讨论会上独排众议反对现代戏，然后一身白衣干净地闭门不出，当小楼说“你一辈子就知道唱戏，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的时候，门里传来蝶衣幽幽的声音：“虞姬她为什么要死？”——小楼骂出了那句话。　

蝶衣的风魔，谁与之共鸣呢？是那些残暴的日本兵，是那些台下听戏的观众，还是他敬爱的师哥？算起来，应该也只有那个看来有些獐头鼠目、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的、最后遭人民政权镇压的反动戏霸袁四爷了吧。四爷不是戏子，可他是霸王，只有四爷，他懂得欣赏，懂得尊重，也懂得怜惜，所以即使后来蝶衣被日本兵抓小楼不去求他，他也还是会去就蝶衣，因为他爱慕蝶衣，爱蝶衣是因为，他和蝶衣一样，有一颗热爱京戏、热爱艺术的灵魂，所以当小楼与菊仙定亲的时候，蝶衣独自仰躺在椅上，看着未卸妆的蝶衣艳丽又凄迷，一头长发散落，满目漆黑，四爷就捧着长长的双翎子走进来了，照着四爷双翎的，竟是那面曾映照过霸王与虞姬身影的镜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不得不惊。霸王不再，蝶衣如何如继续？平平的镜子，好似蝶衣空洞的心。心里敬爱的、夹杂着一丝混淆男女的感觉痴迷地要追随一辈子的师哥，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了，而让师哥成为丈夫的那个女人，有时候温柔，有时候蛮横不讲理。是她的存在，让霸王蝶衣一次次回不了头。蝶衣在月下舞姿，柔软的身子跌跌撞撞，如黛玉销魂彻骨一样踉踉跄跄地唱着，身边若不是四爷在，那把从四爷宅中拿去送师哥的剑，大约要血染的。四爷说那是真家伙的话还没停，蝶衣45°角斜看过来的脸，一行行掉下的是心里对谁都不能言说的疼，眼神里的绝望和凄迷，因着月光，透着更彻底的疼。四爷代替霸王拥抱着蝶衣，好像蝶衣就是四爷心目中的一顾再顾，倾城绝世的佳人难再得。而对于蝶衣自己，男儿郎与女娇娥的身份颠倒一生，始终就没弄清楚过。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四爷非戏子，可他好似比霸王还要明白京戏全在情境二字。因为艺术的情境，四爷对于蝶衣，欣赏的成分远多于情，所以他说，在看蝶衣演出时，有那么两三刻，他有所恍惚，疑为虞姬转世再现了。可是小楼呢，那个所谓的霸王，卸妆后他是要往妓院去的，他是要追求平凡人的幸福的，因为戏里戏外他活得那么清楚，所以他知道怎样趋利避害寻求现世的安稳，知道在什么时候舍弃一些哪怕曾经很宝贵东西来保全自己，他懂得顺应潮流。

人的自私，拿捏不好人变兽本无可厚非，　容霸王犯错和兽性发作吧，哪怕要伤害的，一个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一个是自己疼爱过的师弟。他要做正常人，疯的只是蝶衣。小楼始终只是平凡男子。京戏于他，只是谋生的技艺。感情于他，亦只是生活寂寞或人生传宗接代的寄托。

这一生，蝶衣倾尽所有都要救和维护的小楼，陪着蝶衣同台唱过不知道多少出戏的小楼，蝶衣每次都会很小心亲自为他画眉的小楼，竟不是自己的知己。

经历太多多辉煌与动荡，得到和失去，没有知己，蝶衣累了，最终，他选择了把自己交给舞台，选择在戏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蝶衣一生都无法把握住自己，一生都在不同的环境里漂泊，终在死亡这件事上他做了自己的主人。一幅完美的画面——霸王别姬，永不能重演了。留下了孤零零的楚霸王，人生，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戏。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程蝶衣，真的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了。虞姬死了，程蝶衣死了，张国荣死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戏外，真真假假，可是，结果，都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