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一天天逼近，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杨白劳。单位是不能去了，办公室更是不敢露面。整天是东藏藏西躲躲，别人说我很潇洒，其实我自己知道心理所经受的磨难。去年也就是这个时候到新单位的，眨眼一年就到了，刚上任的时候迷迷糊糊，心里很是没底，面对全新的业务，全新的空间，还有陌生的面孔，当时我真的都有想辞职的念头。

要说我是个不怕苦难的人。毕竟在社会里走了很多年，不敢说大风大浪，至少说经历的已经算是不少了。只是觉得新单位让我一下子打乱了生活节奏，多少让我心里有些承受不住。面对许多很难的事情，当时我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在我很自负，过去总觉得这是我致命的缺点，可这回多亏了自己的自负，才挽救了我应对眼前的困惑。

一所学校预算投资一个多亿，可到我眼前的现状是投资还不到三千万。说九月一号开学，许多工期理论实践就需要二百四十天。我是学哲学的，尽管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是绝对的，但是我想，作为平常的我，怎么可能去更改规律呢。不过接手了，就没有选择的余地。那段时间我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工地。虽说也引来了不少的非议，可我的心里却没有动摇过。毕竟这是一项千秋万代的事业。

那一段时间，我和工人们混得很熟，和那些在别人看来都是唯利是图的工头打成一片。说心里话，刚开始我也和大家有着一样的心态。可是时间已久，我便发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他光辉的一面，都有他人生闪亮的地方。现在想想，当初多亏了那些无私的工人。因为我手里没钱，工程还要超常规建设。这就好比不给马吃草，还想让马跑得快。

二律背反的逻辑在当今似乎很多，只是我觉得不该让我遇上。可是偏偏让我遇上了。而且没有退路。人生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为和有为成了每时每刻的一种辩证。用我们县长一句不太文明的话说，没钱那才叫干事，有钱了，猪都能干。话虽说的有些尖刻，似乎也有些违背正常的逻辑关系。因为钞票对于猪来讲，是毫无意义的。有和没有都一样。

但是这话对于人们精神的激发却是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效。尽管当今有着猪的特性的活物很多，可是那个活物都不愿意让自己和猪为伍。我也不例外。大概就是县长的这句话刺激了我，所以那段时间，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苍天不掉下来，只要大地还在我脚下，这世界就应该是人主宰的。

那段时间，我和工人们在一起，特别是七八月的酷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房子里，只是没有空调，我都热的有些经受不住。可是工人们每天都要在毒阳下工作是几个小时，说心里话，当时每每我到工地，除了感动几乎就没有别的什么感受。不过为了进度，当时我真的有些不近人情了，尽管工程的进度已经超乎寻常，可我还是嫌慢，还是不停的在发火。

现在想起来，我真的有些对不住大家。特别是资金很困难，尽管我想了很多办法，现在也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毕竟僧多粥少，县长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最后九月一号开学了，可是我的身后欠下了五六千万的债务。尽管我努力让自己暂时没有和猪为伍，但是我似乎觉得自己开始失信于人，开始丧失做人的准则。

两个学前我就开始调配资金，我知道，欠债总是呀还的。再说了，大家辛苦了一年，过年回家总得拿上一些辛苦钱。有些人大概担负着家人的命运。辛苦了一年，如果回家两手空空，那怎么过年呢。尽管在建设中我玩了空手套白狼的游戏，说实在的，我想那是工人们也有些境界，也理解我的难处。尽管我在那一刻没有和猪为伍，但是现在我总得让理解我的工人们拿着自己的血汗钱回家过年吧。

可是今年却不知道怎么啦，整天听着形势一片大好，可现实却很是让人头疼。按照原先的计划，县长说今年问题不大，他手里有几百亩土地，还有正在开发的房地产，到年终给工人发工资还是有把握的。这个我信，因为我当时看到一切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然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间全国的经济形势急转直下。特别是商品房的市场一落千丈。这样县长手里的几百亩土地眨眼间就缩水了，而且缩水的很厉害。

一直靠着这个，忽然间灰飞烟灭。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这可怎么得了，几千万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就说给大家一点过年的钱，那也需要少说几百万。记得就在一个月前，我在宾馆的一间屋子里堵住了县长。当时看到县长疲惫的表情，我憋好一肚子的话顿时一句都说不出来。县长问我找他何事？其实县长恐怕也知道他的问话是多余的。我苦笑着，没有回答。县长这时也在苦笑。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给县长递上一纸文件。县长连看都没有看，说财政紧张我应该知道。不过要过年了，也不能让大家没钱过年。说着就在文件上写下了250万。当时我们又想到县长会如此的痛快。因为县上的财力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尽管我知道这250万对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县长的这种态度还是很让我感动的。

最后县长还说，如果条件允许，年前他在想办法给解决一些。当时我真想给县长鞠上一躬。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是黄世仁，县长成了杨白劳。只是县长也是文人，他把文件递给我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我怎么申请资金写个250呢？我这回笑的算是开心。我说因为我们现在所干的都是250的事情。

县长一听乐了，摇摇头。其实我知道，短暂的玩笑也无法遮挡县长当时无奈的心情。再说了，从县长躲着人的房间里出来，我也暂时有了一种虚荣的满足感。毕竟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黄世仁。要知道做黄世仁多好，有钱有势，还能霸占黄花闺女。不过短暂的幸福之后，很快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

后来县长又给了420万，当时我想，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些资金，至少不会让工人们没钱过年。再说了，做人不管怎么离谱，但也不能失信于人。这些年我自认为自己在这点上做得还不错。我想做人有好多原则，但是诚信应该是很重要的原则。

然而到真正付起款来我才发现，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还不要说年前了，那里的人都在联系业务，都想从你这里陶腾上几个子。所以也就有了上边我说的那些事情。每天我的手机是开开停停，因为不开总怕单位有什么要要紧的事情，怕县上有什么要紧的会议。开着吧，就别指望消停，所以我也就只能这样躲躲闪闪。

离年关越近，我电话响起来的频率就越高。只要去接电话，大多都是说钱的问题。我不是埋怨大家，我只是实在无能为力。尽管我给大家有过承诺，可谁想到，社会会是这样的变幻无常，我想有诚信，可社会没有。要知道今天是这么个样子，当初还不如就心安理得的去当猪呢。现在想想，当猪没有什么不好，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最后就是走上刑场，末了还是要走上饭桌，走上宴席的。

昨天下午我开始一人在郊外散步，消磨时间。可觉得全身冷得不行，于是我又躲进了一家茶馆。刚要了一杯热茶，手机就想起来了，一看是县委打来的，自然不敢马虎。一接才知道，县委书记要来我们系统进行年前慰问。这可算是年前的大政治了，我当然不敢怠慢。赶紧通知单位的人做好安排，因为通知的时间很短，说是两点钟，放下电话已经是一点五十二分了。看来我的热茶是不能喝了。起身就往下属单位赶。

因为是县委书记前来，下属单位很重视，我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问准备让书记慰问谁？单位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这里有一位老师患尿毒症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已经很严重了，都不能起床了。这位老师过去很优秀，做过班主任，是学校里的骨干。

我出身医学世家，对于尿毒症是知道一些的。既然下属已经选好了对象，我也就不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一接说书记他们马上就到学校门口了。我和校长和其他工作人员就去门口迎接。其实也算不上迎接，因为要慰问的老师就在校门口的教师公寓楼上住着。这几天我知道书记也很忙，慰问第一站能来我们单位，也算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我们还没有走到门口，书记一行坐着的面包车就已经开进来了。

书记下车看见我，笑着说，怎么大局长也来了。我是来学校看看的，你不应该来。我知道她的意思，因为是年关，单位里的事情的确不少。不过书记一行来我们这里慰问，我怎么能不在场呢。我走上前去把要慰问的老师的情况简单给书记作了汇报。书记和我一边走就一边说，原说是慰问贫困家庭，没想到会是一位患有严重病症的老师。她问我们怎么准备的？我说和往年一样。这是书记停住脚步，转身对身后的工作人员说，从她的包里拿出500元钱来。

我顿时明白书记的意思。我赶紧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书记这时并不听我的，说真备好了那是我们的，今天她要用自己的工资慰问这位患病的老师。时间很短，我也来不及做深思考。再说了，跟在身后的我们的校长，大概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近距离和县委书记接触。所以对这突然的变化也是显得惊慌失措。

慰问老师的一幕很是让人感动。因为书记带头送了慰问金，跟在身后的县纪委书记和县委办公室主任也都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钱进行慰问。当然了，这一刻，我这个局长也拿出五百元钱递过去。说真的，我把钞票递给患病的老师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是愧疚，面对病情已经很是严重的老师，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失职。

慰问结束下楼的时候，书记问我老师的医疗费是怎么解决的？我还没顾上回答，在边上的校长说除了按照规定报销意外，学校每年还给补贴。前面学校还给动员大家捐过款。书记听了还算满意，最后对我说，关心好大家是你这个局长的第一要职。

书记一行很快就走了。院子里就留下我们单位的人。大家一看书记走了，拘谨的情形没有了，这时有人说，没想到书记会自己掏腰包，每年又有来慰问的，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领导，当时真的让打击不知道如何是好。

开始我还想说点什么。可转念一想，说什么呢？书记他们用行动把什么都说明白了，我这时再说不就是多此一举吗。因为学校这几天正在考试，大家都很紧张，所以我也就没有多停留，很快离开了学校。然而出了学校，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去。刚才是局长，有点局长的感觉，可很快手机的铃声有把握拉回到杨白劳的角色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