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是我在偶然中发现的一个地方,安言也是我在这次偶然中认识的。茶舍并不太大,但里面的布置却堪称一绝,清幽、古雅,弥散着微带苦味茶香的空气里不经意似地飘着瑶琴的乐声,让人如置身于世外桃源,远离了这城市灰色的尘埃。
安言就是这里的主人,他总是慵懒地睁着那双迷幻的眼睛,坐在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为自己沏一杯茶,然后从他身后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看。而我一开始也是因为他的这些藏书,才肯天天往返几十里路到这里来呆上一个小时的。
但时间久了,我也不再只是迷恋于他的书,还渐渐习惯了屋子里淡淡苦涩的味道和琴弦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它们总可以让我符合这个城市快节奏的心跳慢慢安静下来,紧张短促的呼吸也因此变得舒缓了。我像一个吵闹的孩子忽然被母亲揽在她温柔的怀里一样,得到了无尽的安宁,我可以就这样轻松地舒展自己,而不用有所顾忌。
和我抱着相同或不同心态来这里的人很多,老人居多数,他们都和安言一样,品茶、看书,不管那本书是不是他们所喜欢的,他们都可以在放松下来的脸上带上些笑意去看。
安言在这种时候就会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向每一个人,认真地去揣摩那些在这个门外看不到的表情。我也会饶有兴趣地用胳膊支着头,专心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神里内容的变换,直到他发现了我,冲我微笑着眨眨眼睛为止。
茶舍的对面是一家酒吧,那是我一位同学的父亲开的,和其它酒吧一样,里面是灯红酒绿的闪烁,映着一张张充满青春朝气的脸。它们和这个城市的一切相符合,脸上的表情也都是除去茶舍外,其余任何地方哪怕角落里都会出现的。
庸俗,我不屑一顾。
但也就是那个庸俗的老板踏进了茶舍,满脸堆笑的脸上精明地转动着两只老鼠般的眼睛,一瞬间,我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像他这种人是不配来里的。
安言轻瞄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太在意一样说了声“坐”,没有人注意到什么,但我可以从他眼皮下看出他的蔑视。
酒吧老板从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用他特有的粗鲁声音嚷道:“这个茶舍很受人欢迎嘛,可终究没我那里热闹。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把这个茶舍让给我怎么样?我可以出高价,是决不会欺负你这个小辈的。”
他的嗓门很高,像个破锣似地被人不知羞耻地乱敲,有人这样在茶舍里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还是第一次,他立刻引起了那些一直不言语或是用极小声说话的客人们的注意,大家很不满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局促不安地直向大家陪笑。
“请保持安静。”安言用有些沙哑了的声音轻轻说道,他始终没有抬头,仍翻着一本厚厚的书,纸页在他纤细的手指间不停地滑过,看得出他有些烦燥不安了。酒吧老板早就向他暗示过这件事,只是他一直都当做不知道,现在问题被捅开了,他不得不正视了。
酒吧老板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这不是好意嘛,你看这……嘿嘿……”
人们仍然没有放过这个不速之客,他们都带着很大的怒气瞪着他,同时也忧虑地望向安言。刚才酒吧老板想要并吞茶舍的计划,使那些喜欢茶舍的人们蠢蠢欲动了,他们的眼睛开始冒火。
“我不会卖掉它的。”安言平静的声音让大家消除了些忧虑,眼睛里的火色也褪去不少,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酒吧老板。
“在这里你人生地不熟,有什么好留恋的?我给你一笔钱,回到家乡去做这种生意……”酒吧老板不敢再看周边的人,微微低着头嘟哝着。
安言极力要盯住酒吧老板的眼睛,他想要在这番谈话中反击了,“我有朋友。”
“你哪有什么朋友……”酒吧老板不以为然。
我站起来狠狠地盯着他,“他有,我就是。”
“lan?”酒吧老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笑了,“正巧你也在,你劝劝他吧,我女儿和你是好朋友,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嘛,价钱不成问题……”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请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安言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刚才一丁点的激动瞬间又平息下去,他用满含笑意的目光看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原来很明亮。
酒吧老板碰了个钉子,再也留不下去,悻悻地走了。
人们于是又都安静地重复着原来的一切,微笑、品茶、看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我可以感觉到每个人的眼神里多了丝欣慰。
酒吧老板在这之后又陆续来了几次,屡遭拒绝后,他的女儿居然向我发出邀请。那个同学巧妙地在他父亲的酒吧里布置了几次诱人的舞会,又变着方法送些让女孩子爱不释手的小礼物。我都淡淡一笑拒之门外,我知道她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安言把茶舍卖给他们,好让他们把这个幽雅的地方变成另一个庸俗的城市角落。
很快,我被请进了办公室,因为老师有一个绝妙的理由:我谈恋爱了。他们口中所谓的男朋友就是安言,这让我不禁讽刺地冲他们冷笑,“被腐败利用的人们。”
没有哪个老师听懂了这句话,但他们一致认为这只不过是学生普遍反抗的小把戏而已,所以更加卖力地对我解说、教育。我始终都保持着最初的姿态,嘴角浮着一抹怪异的笑,眼睛里透着冷到极点的讽刺和不屑。
这让老师们恐慌起来,之后几天里,我被严格监控,更是没少见到不同的脸上挂着相同的表情,听到不同的嘴巴里吐出一样的话来。我也解释过一次,是在一个有很多老师在场的办公室里,但那么多人里居然没有一个赞同仰或相信我的,他们都被这个城市融化了,沾染了庸碌的气息,喜欢上所谓有激情的朝气,茶舍的一切,他们不懂。
也许永远都不会懂。
当我逃脱老师、家长甚至同学们的监控后,我又推开了茶舍的门。和以往一样,这里有让我依赖的一切,我已经把自已毫不掩饰地交给它了,它就是我心中那块不可亵渎的圣地。
回校的时候,安言递给我很厚的一本书,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本散文集,绿色的封面很漂亮,像茶舍一样温暖、静雅。
“回去再看吧。”安言的语调竟有些伤感,“我们都很喜欢茶舍,你会记着它的,对吗?”
“我也会记着你的,就像你既记着茶舍也记着我一样。”
他淡淡地笑了,我忽然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笑就像这空气里苦涩的味道一样,无奈、忧郁却又清淡。他送我到门口,一直看着我搭了公车离开。透过玻璃窗,我很仔细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让我爱上的茶舍。
我没有听他的话,在公车上时,我就翻开了那本书,然后我看见里层夹了很厚的一封信。
我哭了。
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将失去最后一片净土。
不久后,这里恢复了很久前荡着灰色尘埃的样子,我也重新带着一脸无奈的疲倦奔波于生活的枯燥中,但在我心里, 已永留下一缕茶的清香。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若黎]于2004-11-15 20:21:45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小千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