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最好是大别山脚下。小时候,每当洪水冲垮回家的小路时,我都会在心里偷偷想一下。
我家住得离固始不远。在固始北关以北,一直向北朝前走。只要顺着蓼城大道一直向北走,不远五里开外就是二里井子了。再向北就有一个偏僻小镇,名不经传,几条弄堂纵横交错,里面住着百来户人家,姓氏种族参差不齐,因为这个小镇大部份是的散户。有祖上是山东的,还有祖上是陕北的,也有甚至不知道祖上到底是哪里的人家,比如我家。只记得外祖父过世时,有几位说话叽哩哇啦听不懂的方言,五十六个民族,我不知他们归于哪个,只知道外祖母让我叫他们表舅,还知道他们住在一个比我们还穷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算是贫民窟了,一条暗无天日的弄堂,两边围墙很高,每次我都得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一小片天。小时候,我最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上面,听着自己平板鞋拍打着青石板的声音,清脆而宁静。这种单调的节奏也是许多年我所怀念最美的。古朴的青灰色墙上长满青苔,一年四季被雨水浸泡得臃肿饱满,散发出腐烂的味道。阴暗潮湿的巷子很深,看不到尽头。
巷子中间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向一堵被雨水淋得斑驳淋漓的墙,那就是我家的围墙。半掩的大门,朱漆已斑斑点点,配着棣体书法雕刻的门匾,上面字迹早模糊不清,但残存的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却宣誓着这家主人曾经的显赫。据说这是当地土改前最富有的大户人家,我不知道属于这里的曾经到底有着一段怎样的历史,如今所有繁华都被时光一再浸渍过了,只剩下一堆泡沫。但是,每当我用手扣动门环时,仿佛一下子就掉进了他们的年代。
我在梦里无数次还原过这里的曾经。古宅深处的断墙;断墙上攀爬而上的枯藤;巷口深处的弄堂;弄堂尽头一轮血红残阳悬空而挂……
就在那片狭小的天空里,我憧憬过另一个世界,幻想过绿色的草原,洁白的羊群,还有蓝色的大海,沙滩。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任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任坚硬墙壁擦过我的指尖。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些梦想,还有梦想中那片蓝天永远安静地飘浮在我的上面,最终我会带着这些梦想飘出这片狭小的天空。
是的,这里的人都想着走出去,这里除了洪水就是干旱。这世上没有不刮风不下雨的天,当然也有风和日丽小阳春,要拥有这些美丽风景,这里没有条件。再美的风景也要有孕育的摇篮。张大爷就经常叨着旱烟袋说,城里都是水泥路呢,走在上面不咯脚,哪像咱们这里,坑坑洼洼,不下雨,连洗脸的干净水都没有,可一下雨就闹涝灾,大人孩子没干净衣服穿,哎。
张大爷是这里的书记,他抱怨了一辈子,到他死时,这里路都还是坑坑洼洼。他孙子当时泪流满面,发誓说,爷爷,你等着,等我以后出息了,一定把咱镇这路修到高速上去!几年后,张大爷孙子真的出息了,在广东开了好几家工厂,但他没给镇上修路。那里的路还是很窄,每逢下雨,那里的小路还是经常被水冲垮。
后来,很多人走出去了,整家整户地搬迁,新疆下来一批外迁名额,还没分到我家这条弄堂就没了。爸妈拼了全部家当供我去省城读书,临走时,爸妈说,丫头,向北走,一直向北,不要回头。当时,厅房的灯光很弱,二十瓦的灯光下,我看不清爸妈脸上的表情。爸妈都是农民,但爸妈不想我再做农民了。爸妈说,我们祖上不是农民,到了他这代才落败的。
可我还是想回到那里,那里有我的清水河,河边有我的躺椅,就在青柳河边。那时成双成对情人或坐或躺,看着柳枝在河面上轻摆,温暖的笑容如同照在脸上的阳光,吹在身上的春风。令人如沐浴在三月,安静而和详,那种感觉在我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里有我的一小片天,有我曾经的梦想,我清晰记得走过的每条街道,从北边的青石板,到北边以北的红砖墙。还记得老屋墙头上残留着古代的青瓦片,还记得围墙四面滋生着茂密的爬山虎。自从离开那里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么浓那么密的爬山虎,真的很怀念,很想回去看看现在的爬山虎是不是还是当年那样茂盛。
那里的小路已然不好走,坑坑洼洼路面仍然时常被洪水淹没,可我就想看看,那里的小路,包括小路上有几道沟壑,我都想知道,想再看看。我知道,这是很玄晕的想法,但这也是我的心愿,所以一直怀念着,从来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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