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事又来了，妻说不高兴。我明知故问为什么不高兴，妻说事情一件接一件，跟着你憋气。晚上，我和妻还有儿子从儿子爷爷家步行在回家的路上，刚开始妻一句话也不说，我和儿子也不说。处于闹市的街道显得狭窄，街道两边小商铺林立，又脏又乱，各色的人不同方向的来来去去，没有单独的人行道，我们只能随时躲避过往的车辆，心惊肉跳的，妻大概没心情说话。

后来我们走出了街道小闹市，路变得开阔了一些，走在人行道上，妻说了开头的话。我知道妻说的是什么。刚才，父亲告诉我要给母亲补买养老保险，一次性交3万多，次月就可以领钱，一月384元，一直到死。说道死的时候，父亲顿了顿，有些不便说出的意思。我理解他的一顿，还没等我说话，母亲便说，就是怕活不了十年，怕是搭上了，不合算。父亲说以后每月还会涨的，不可能永远384元。妻说怎么活不上十年，要活二十年，三十年呢。

我看了看父亲给我的文件问父亲你们能拿出多少钱，父亲母亲说卖的苹果钱去年的今年的都还没付，父亲的退休金全投到苹果上了，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确切数。我说有证明母亲干过临时工的证明吗？父亲眼睛很亮，他戴上老花镜用钥匙打开抽屉的锁，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小本本。你看，这是你妈干食堂时的健康证。我接过小本，贴着照片，有姓名，有年龄，有工作单位，有日期，这足以证明母亲。这时，儿子走过来，他对我们的对话好像不感兴趣，对他爷爷从“百宝箱”里拿出的小本本倒是颇有兴趣的。他说我看看的同时已从我手中抢过健康证，同时惊呼，哎呦，我奶奶年轻时好漂亮！我和妻子同时凑上去，我刚才只是搭了一眼照片，现在细看，相对于现在而言照片上的母亲是年轻漂亮的。

母亲今年63了，两鬓的头发已经白了，牙齿由于一场病都掉光了，现在一口假牙，吃饭都费事。眼早就花了，年迈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母亲不识字，她21岁嫁给父亲，父亲是个工人，在县城里上班。母亲在老家农村20年，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养大了齐刷刷的四个孩子。等着父亲工作稍有好转，父亲靠下乡挂职政策把我们全家户口都转进了城镇，母亲和姐姐妹妹便进了城。在城里，姐姐妹妹先后有了工作，母亲那年43岁，父亲托人把母亲安排到食堂干临时工。父亲到乡下的一个小厂挂职上班，家里的一摊子事又交给了母亲。母亲一边干着临时工一边操持家务。父亲在乡下一待就是三年，后来父亲一场出血热差点要了他的命，多亏母亲照顾的周到，父亲才保住了一条命，母亲便要父亲回来别再去了。父亲便因没干够五年，没有得到很好的安排，又回到他当初的工厂，干点可有可无的工作。这时厂里清退临时工，由于没有及时给母亲转正，母亲便没有工作了，母亲手里只有这健康证证明她曾经给国家工作过，曾经拿过象征意义上的国家的工资。这也许是作为一个农村女人唯一让母亲自豪的地方，闲聊中，母亲总是提起她在食堂时那里的人和事。

后来，母亲觉得在城里没事可干，便想回老家。家里还有老宅子，她便在四周种上苹果树，又承包了人家几亩地，在老家管理起了苹果。一干就是十几年，我们劝她，累了一辈子了还干这个干啥，但倔强的母亲不听劝告。她经常说人累是累不死的，闲着没事干才憋屈。我们知道硬劝是不行的，只是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自动放弃。可是每当经历过秋的收获冬的休闲，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看见满园的苹果花的时候，她便说，这每棵苹果树都像自己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离开他们。她会絮絮叨叨地给我们讲解每棵苹果树的故事，这一棵是大小子，30年了，还能结800斤苹果呢！那一棵是小妮子，前年差点累死了，太逞能，我照料了两年，今年才使上劲。她沉浸在自己劳动的快乐中，我发现我们是那么不理解她。母亲种苹果其实赚不了几个钱，甚至还搭进父亲的一部分工资，她是在经营自己的园地，这园地不仅仅是几棵苹果树。父亲不愿回老家帮母亲种苹果，他当工人当惯了，工人总在规定的时间内生产出某个零件，而种苹果不是这么回事。母亲说，管理苹果是慢功夫，急不得，你爸太心焦，他的心不在苹果园，他到果园吭哧吭哧的想把几天的活一天干完，太累！父亲退休了，母亲没有让他到果园帮忙，她让父亲干他自己喜欢干的事，她自己还丢不下自己的果园。

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父亲想给母亲补交这份养老保险，可是手头没有积蓄。父亲便召开家庭会议，姐姐姐夫妹妹妹夫都赞成给母亲交保险，我作为儿子自然更不在话下。但是钱的事怎么办呢？我们四个，年龄相差不大，各家都不太宽裕，正是家庭支出比较大的时候。母亲还是说还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别给孩子增添负担。姐夫们说，各家凑凑吧！交上以后有个保障，其实可以减轻孩子的负担。母亲就不再说什么了。

妻把我拉到一边轻轻问我家里有钱吗？可是不能打乱我们的计划。我说保证不能，到时自有办法。今晚是2012年第一天，妻子、我还有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妻子心事重重，郁闷的空气又袭击了她。妻说了以上的话，我说生活就是这样，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忙个不停。我和妻从乡下进入县城，住在没有厕所的破烂的单身职工宿舍楼里，一住就是五年，妻子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一套住房。那是房价虽然不高，但是买房是一次性支付，光靠我二人微薄的工资实在做不到。后来能办按揭贷款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妻子和我再三斟酌拿着我们十几年的积蓄支了首付。房子正在建设中，那个冬天，我们没觉得冷，好几次妻子、我还有儿子步行着走到工地，爬上还没修好的楼梯，走进我们的房子，虽然只是个房架子，妻总会说这里是谁的房间，那里放点什么。我们在我们的准房间里流连往返，虽然外面飘着雪花，妻和我也不觉得冷。那时儿子还小，不敢站着上楼梯，他总是手脚并用往上爬，现在想想很好笑。

后来房子交钥匙了，我把钥匙交给妻子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妻说这还不是我们的房子，等着贷款还清了才是我们的房子。我说先快乐一下吧！快乐来之不易，应该尽情欢乐，妻不以为然。接下来装修，又囊中羞涩了，妻子说简单一点吧，有个房子躲避寒暑总是好的，可妻子当初的装修计划何其宏伟呀！我觉得对不起妻子。

我们搬进了新家，妻不惜重资买了个大床，绵软的床垫，让妻很高兴。妻说人的一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好日子离不开好床铺，像是给凤阳床垫做代言人。因为结婚时，我图便宜买的床垫睡了几年里面的弹簧便断了，床面凹凸不平，弄得妻子腰酸背痛。

后来，我和妻子的单位由于效益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每个月按时还款成了问题。妻子说虽然有了房子，但是有了更大的负担。还好，老天垂怜，为了房贷，我和妻子换了一个工作单位，工资稳定了，还款没问题了。但30年的贷款真的得还三十年吗？妻子到银行算了一下，30年14万贷款，要还本息30多万，钱全扔到银行去了，那每月的还款像小刀子割肉，哪有一天不疼痛。我说危言耸听。妻说还不清房贷觉得家还不是自己的。我心有戚戚焉。妻说我们集中精力攒钱，一年搞两次集中还款吧，这样几年就还上了，省的每天觉得不是自己的日子。2011年我和妻集中财力还了银行一万，妻似乎看见了胜利还完贷款的那一天。妻说希望下次还2万，再下次还4万，争取三年还完房贷，再贷款买车。妻说的能行的通，现在我和妻的工作都稳定了，工资不断的涨，集中精力还完贷款，让生活回归自己，不出意外应该不是个问题。可是八月份我不慎骨折做了个手术花了八千，妻只顾心疼我，没注意，可我知道这又是妻心中的一件事。

上个月，在妻的嘱托下，我搜罗了好几张银行卡的钱集中了两万元钱，到银行预定了还款计划。在旧历年前还上一笔，便离妻的幸福更近一步了。然而就在快到预定还款日时，便又接了这件事。妻说钱肯定要出的，但过年的生活就紧张了。我说母亲那里交钱还有时间，快发工资了，还有赔了钱的基金我把它取出来吧。这两万元钱我保证还贷款，为了我们真正的家。

快到家了，马路变得宽敞极了，四排绿化树分立两边，脚下是路灯和月光投下的斑驳的树影，我们的家就在这宽阔的马路一边。妻说每次从她婆家往回走，一到我们家不远她的心境就变的宽阔起来。我说还是我们选择的居住环境好，你应该快乐，这样好的家。妻说如果现在贷款全部还完就好了，跟着你真是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说这就是生活嘛！一件事后自有一件事后的快乐。这时儿子正在人行道上和自己的影子打闹，妻说这小子倒快乐的紧，我们也是为他们愁，我们过好了就可以接济他们了，让他们过得好一些。我说先别为将来忧了，今日快乐就为今日干杯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儿子突然对了一句莫使金樽空对月，妻子说要及时行乐？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人生苦事繁多，快乐稍纵即逝，应该尽情的享受。有些人遇到忧愁时想快乐，真正该快乐时却又不忘忧愁，什么时候才有真正的快乐呀！我想这两句可以对应，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妻突然踢了我一脚，说我踢你的一瞬间，我是最快乐的。

两位母亲，每一位母亲都有自己的一块园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