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贵毅小说《原罪》的命运
重读自己的文字,我又哭了。
老友相见,自然话题百出。
前天,在一家茶楼,十几位新老朋友济济一堂,谈笑风生。
不知不觉间,就谈到了我中篇小说《原罪》。
仅选一题——
甲兄曰:贵毅兄的中篇小说《原罪》非凡!
乙妹曰:读完后,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五分钟。
丙第:我先前没读过马哥的《原罪》,是听网友的推荐才读的。读后的感觉就一个字:恨!——马哥怎么给我们这样的结局啊?
马贵毅无语。
恨朋友们无意间伤了我的心。
回家已是凌晨3点。
读《原罪》。
又哭了。
因为,我又回到了写她的时候。
【《原罪》被退稿二十多次。写作完稿后二十三年,才在“烟雨红尘”和“江山文学”网站发表。迄今尚未见诸纸媒。
【烟雨红尘将其定为推荐。
【江山文学将其定为“江山绝品”
马贵毅按:1989年8月,我的中篇小说《原罪》,被破例在吉林的《短篇小说》月刊第8期发排。但遗憾的是:适逢“64事件”,因当时中宣部有关文件精神,《短篇小说》月刊不得不临时撤下《原罪》……迄今,《原罪》尚未公开发表。
一、原《短篇小说》月刊主编宁宣成先生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
马贵毅同志:
你好!
你的小说《原罪》,去年春天由《湛江文艺》主编陈述同志推荐给我刊。压在这里一年多了,踌躇再四,决定在本刊八月号上发表。我们认为小说写得很好,考虑其他一些原因迟迟下不了决心。请谅解。
小说涉及到文学的审美价值与道德规范(价值)的冲突问题,我们想就此稿搞一下讨论,是很有意义的。
小说没有大的改动(除个别词句),正题下加了个“当代第三者的悲歌”的副标题。
你接信后,望能立即邮一张生活照(黑白的)及一份作者简介性的文字,越快越好。如果实在来不及就不放了。最好六月十日前寄来,否则稿子下厂捡排就放不上了。
欢迎与我刊经常联系。
《短篇小说》
宁宣成
1989年5月22日
马贵毅同志:
您好!那几封信均已收到。
首先,让允许我以本刊主编的名义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这是非常不得已的。本来已经再三再四地犹豫,下了决心要把《原罪》发出去,并且想以开展讨论的办法为它的出世寻找理由、创造条件。但是,当那柄高悬于我们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逼近的时候,终于证明我们这些编辑们到底还是生活于尘世之上不能不考虑利害关系的俗人,并未完全进入文学的审美境界。
七月二十日,在第八期的印刷准备工序已经妥妥当当,只等邮局付印数的时候,得到省出版局通知,鉴于其中限制色情的规定,不得不忍痛将《原罪》撤换!《原罪》一共十六个版,两万四千余字,临时找到三篇稿子替上,加上更换封面上原来的标题,多花制作费六百余元,这倒是小事,对你和我们的打击不少。我跟印刷厂说好,《原罪》的十六块胶版暂保存好。等一等、看一看,如果将来形势好一点,还是争取它面市。这一次实在待请你谅解。
(下略—马贵毅注)
秋安! 《短篇小说》宁宣成89.8.9
二、 原〈湛江文学〉杂志主编陈述先生,就《原罪》的相关问题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
马贵毅学兄:
艾彤病了,把您的《原罪》转给了我。拜读已过,深为震慑。这是一篇富有魅力的白炽的文字。这是一腔熔岩,,是一曲无可奈何的悲歌!我的心为之哀泣不已。但是,就目前我们这个刊物所处的情势而言,此稿我们尚不能用(非不能也,是不敢也),否则,刊物将遭厄运!在我们面前,同样有着比那两条粗麻绳和手铐更可怕的物事,而这小小刊物却是不能登“舍命崖”的,因为它尚维系着万千个爱着它的读者。尽管如此,您这篇稿件我也不能退还给您,我要保留,等待适当时日,我还是想要把它发出去。也许,那就是我登上“舍命崖”的时辰。或许,我把它介绍给比我们根子硬的刊物,如《花城》、《广州文艺》抑或《当代作家》,我们和他们之间是有着这种交往的。但最重要的是我想直接发您这篇稿,请假我以时日吧!望阁下能察我拳拳之意! 匆此。
即请 撰安
陈述 1987.12.27
希望您能不断赐稿于我们,多加联系,多多关照。又及
三、傅吉石先生对《原罪》原稿的评价函影印件及打印稿
对《原罪》技术方面的评价
1、 戏是够的。作品是雅俗共赏的。
2、 线性结构加一些情节的“蒙太奇”,手法运用娴熟,功夫老到,令人称羡。
3 、语言成熟而美。性心理和性行为达乎于“雅”,甚至于堪称“君子好色而不淫” 。
4、人物个性化特征突出,文笔省净,意向卓约。
5、 称得上上佳作品,但称不上极品 。上佳之处在于人物情感和心理的绝对真实和典型;逊色于经典作品之处在于:主人公情节安排的传奇性色彩。因此,距“深刻的现实主义”还有一些路程。但通过此作品,让人看到了作家可能有辉煌的前程。
6、 作者其实懂诗,适合写小说 ,丢掉小说可惜。既然走了现实主义文学路子,你就更应正视一点:生活本身比你的作品更复杂、更丰富,即使是中篇,大获成功的先例并不少见。
《短篇小说》月刊1989年第8期发排目录页、《 主编寄语》和
《原罪》发排稿的影印件、由主编宁宣成先生邮寄给我留作纪念——
主编寄语
亲爱的读者:
思之再三、再四,终于把《原罪》编发了。
既然作家创作自由,读者艺术民主,还是把它交给艺术欣赏的实践去检验吧!自然,作为编者,我们丝毫未敢忘记自己神圣的社会责任——要把最好的精神粮食献给人民。
那么,《原罪》是一颗最好的精神食粮吗?
那么,《原罪》不是一颗最好的精神食粮吗?
使人困惑的无非是作者对“第三者”的情欲做了恣情尽意的大胆描写;并以主人公们的死亡的悲歌,向传统的世俗观念表示了悲壮的抗议。其艺术审美价值与现实道德规范相严重冲突。他(她)们所追求的自由理想是美好的;符合人性全面自由发展的要求和人类进步的方向;因此,它的审美价值是不可否认的。
然而,在世俗眼里和传统的道德规范面前,他(她)们又的确是受人鄙视的、渺小的、甚至还是可悲的“第三者”。
他(她)们究竟是“恶”的还是“善”的呢?
其实,艺术的本质即美。而美,就是真与善的统一。如果承认它的审美价值,那么,“善”,就理应包含在其中了。
当然,这是一个可以展开深入讨论的问题。
本刊拟就这个问题和这篇作品进行深入探讨。
欢迎广大读者和专家来信来稿发表意见。
至于作品中的性爱描写,我们则更是思虑再三:但最终认为它并不 秽。作者以性爱为美,而且的确也写得很美。虽然恣肆赤luo,但却玉洁冰清。它同故事主人公们所追求的、以纯真爱情为基础的、人类美好的婚姻理想是完全和谐一致的。
总之,《原罪》跟目前充斥于书刊市场上的那些粗制滥造的所谓通俗小说所描写的“婚外恋”或“第三者插足”之类的作品,有着很大的、本质的不同:它有严肃的主题;美好的追求和清丽俊逸的文采与意境。它带给我们的是美,是诗,是劳伦斯的神韵和风范!是耶?非耶?愿听听读者诸君意见。
来稿请于信封注明“讨论”字样。谢谢。
马贵毅同志:
您好!那几封信均已收到。
首先,让允许我以本刊主编的名义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这是非常不得已的事情。本来已经再三再四地犹豫,下了决心要把《原罪》发出去,并且想以开展讨论的办法为它的出世寻找理由、创造条件。但是,当那柄高悬于我们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逼近的时候,终于证明我们这些编辑们到底还是生活于尘世之上不能不考虑利害关系的俗人,并未完全进入文学的审美境界。
七月二十日,在第八期的印刷准备工序已经妥妥当当,只等邮局付印数的时候,得到省出版局通知,鉴于其中限制色情的规定,不得不忍痛将《原罪》撤换!《原罪》一共十六个版,两万四千余字,临时找到三篇稿子替上,加上更换封面上原来的标题,多花制作费六百余元,这倒是小事,对你和我们的打击不少。我跟印刷厂说好,《原罪》的十六块胶版暂保存好。等一等、看一看,如果将来形势好一点,还是争取它面市。这一次实在待请你谅解。
(下略—马贵毅注)
秋安! 《短篇小说》宁宣成89.8.9
《短篇小说》月刊1989年第8期发排目录页、《 主编寄语》和
《原罪》发排稿的影印件、由主编宁宣成先生邮寄给我留作纪念。
下面,是《原罪》结局的摘录。
(一个年轻未婚的女诗歌编辑,和一个已成家而且还有一个几岁的儿子的酷爱诗歌的煤矿工人相爱了。文中的“他”就是那位酷爱诗歌的煤矿工人卢大山。“她”就是诗歌编辑李小雅。)
他的妻子,伏在她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流淌着真正的女人的真正的眼泪。透过眼泪,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确比自己长得更美:眼睛、脸蛋、头发、眉毛、脖子、身段、肤色……
她把她胸前那歪斜着、扭曲着、敞开着的外衣门襟轻轻拉拢来,扣上胸部那两粒浸着血污、粘着泥沙的纽扣,仿佛掩去一个远古的神圣的秘密。
“早知道……是这样,呜呜……我,我真该答应你……呜呜……答应你离婚的!呜呜呜呜……”
“现在……不用了。”他说。从她前面轻柔地抱起软软的她。
“抱着我,大山!紧紧的抱住我……”她说,接着,用心儿蘸着冷泪唱了起来。双手,交叉在神圣的胸前。
多少次地寂寞挣扎在爱心头,
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着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再乎。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
人
孤
独
?!
没有伴奏。没有合声。嗓音并不优美。旋律中,还镶嵌着斑斑点点的泪痕和此起落彼起的哀叹。
朝阳升起来,天边滚动着一串火热的音符。
他紧紧地抱着她。热泪撒在她的脸上。她的血,从心里涌出来,扑到他足印上,一滴、一滴、一滴、一滴……
“小雅,小雅……你赶嘛要去死呢?难道……难道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条比死更好走的路了吗?你才20多岁呀!小雅……”
“我是为原罪去死的!大山!我死而无撼!”她悄然地说。“因为我最先偷吃了那个又香又甜的禁果……”
“不!不!是我最先吃的呀!”他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不!是我先吃的!”
眼前的路,通往太阳。
他想哭。张开口却狂笑起来。
他的妻子气喘吁吁地慌忙赶上前来,把摇摇晃晃的他和她扶上了公路。
他不笑了。抱着她,一步步向“舍命崖”上走去。“我来了,小雅……”他喃喃地说。“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
“你疯啦?!大山?!”他的妻子惊呼起来。
“卢哥!大山!你不能!你不能啊!不能啊!”
“等着我!小雅!”他柔声地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疯啦?!大山?!”
“不能啊!卢哥!”
“等着我?!”他高声叫喊起来。
“你疯啦?!大山?!”
“ 卢哥!你听我说……”
“好,小雅,我,听你说!听你说!永远……永远听你说……”
“卢哥——!”
“小雅——!”
“你疯啦?!大山?!”
……他知道她是从哪儿跳下去的。“我来了,小雅!我来了……”他哭嚎着说.一把推开他的妻子,紧紧地拥抱着小雅,轻轻地朝前迈了一步……
“卢哥——!”
“小雅——!”
这时候,大地已经燃透了。
1986年11月27日 在都江堰 月光书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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