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朋友,画家,我常到他画室里去喝咖啡。有兴致时,还讨论“美学问题”。
那一次我把画的花卉拿给他看。得意地问道:
“像不像?”
“鞥。”他哼了一声,没有取下他的烟斗。
稍后,他接着说:
“你画画给人看,是告诉人家你的感受。如果人家关心像不像,看实物好了。”他拍了我一下,建议我去临摹一下莫奈的《花盆里的鲜花》
几天之后,我照作了。拿给他看。
“嗯,”他赞许地点头。“回去再好好看看原作。”
回家后,我久久地注视莫奈的作品,豁然开朗,原来迷人的是那神秘的光晕。不久,我把我的这种感觉写进童年记事中。
外面的天地是这样的静。菜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中午的阳光在豆角架和黄瓜架里投下斑斑的光影。我钻到里面,坐在地上,打开小笼,放出蚱蜢。这儿上面有藤叶的掩映,下面有温湿的草地,中间是一个小生物们喧闹的世界。蚂蚱有草黄色的,有墨绿色的,它们在草丛和菜叶间跳上跳下,一个小蚱蜢伏在草叶上,用前肢梳它的头须。还有一只青色的螳螂蹲在菜叶上一动不动,忽然一只飞蛾落到它前面,它迅速地将小灰蛾钳住,转动起它那三角脑袋啃咬起来。一些青色的、白色的小虫,有的在叶片上蠕动,有的用它的丝缠绕在藤须上,悬挂着,不停地翻卷着身体。有一个灰色的小蜘蛛在豆架间拉起亮晶晶颤悠悠的丝网。蜜蜂儿嗡嗡地叫,蝴蝶儿翩翩地飞。三三两两的甲虫在绿叶间爬行,忽尔发出耀眼的金光,忽尔在幽暗里又现出一颗红珠……我看着,看着,朦胧地觉得自己也化成了一个飞虫,在那缤纷的幻景里游荡……半睡中还闻到野花、蔬菜和瓜果的清香……直到妈妈把我抱回屋去。
上帝为儿童打开另一双眼睛,他们能看到成人看不到的另一个微观世界。那儿有昆虫的碎语,草芽的涌动;那儿晶莹的水珠幻发虹彩,细细的洞穴飘出轻烟……它们是一个世界,并不是因为微小,而是因为它们有自己的运动,自己的法则,四时轮回,生生灭灭。
儿童,用他们天真的眼、天真的心去观察,去呼唤,“移情”其中,幻为同类,便能以共同的天赐的语言,领悟这细微世界的道理,受到大自然善和美的启迪。
我相信儿童有另一双眼睛,小时候我曾指着脑门问妈妈,这叫什么?妈妈笑着说“天灵盖”。可是长大了我翻遍字典都叫额头;那么天灵盖呢?天灵盖是只有儿童才有的。
印象派画家捕捉浮漾在实物上的天光,利用它的飘渺游移,将平凡的实象染一点光怪陆离,激发读者的想象。
曹雪芹的太虚幻境、和游走于故事中的和尚道士的设计,不仅是一种唯美的装点,这种宿命论的游丝所产生的亦真亦幻的美感,更启发唤醒读者直观把握《红楼梦》的精髓。
-全文完-
▷ 进入行吟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