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春节伊始于公元前140年(汉武帝时);是中华民族最盛大的节日。因中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所以各个民族过年习俗不尽相同。维吾尔族男女老少都爱戴朵帕,男子多穿袷袢;藏族則食糌粑,献哈达;纳西族披羊披肩 ;傣族跳孔雀舞 ; 而壮族有嚼槟榔和用槟榔招待客人的传统习惯,如此种种,繁难叙尽。而汉族多贴春联、吃年饭饺子、守岁和放爆竹等。
现在的年味多变得豪奢且丰富多彩,但更多流露的是疆硬、匆忙、无趣和茫然的情结。大约是我的思想老化、滞后吧?一近年关,便颇怀怅然,而想起从前故乡过年的光景,又犹如一帧帧疏淡的水墨画浮现眼前来,令人倍感温馨。
(一)
我的故乡在丘陵地带,若按历史区域分划,当是吴头楚尾之地,所以风俗的沿袭多呈江南的特色。
山里人一进冬天,就停辍了山间地头的劳作,闲暇无事則早早预备年货了。首先是磨黄豆压豆腐。那时大部分人家会自制,且有制具;不会的请人帮衬,不须花钱,数块豆腐献上心意,自可解决问题了。我家的老屋天井青石板上,那阵子成天到晚摆着二个大水缸盛满白花花的豆桨。我们常能捞到一碗豆花,清香四溢,再添点糖,小口儿吮来。一排孩童似小猪豖哄槽一样,咂嘴不停,极有趣味。而至晚上,不论谁家在用香油煎炸豆腐块,又均哄去争食,且粘上红红的辣椒酱,特有滋味。
之后几日便是做糯米糍巴。照例用石磨碾糯米成粉,用清水沉淀,过二~三日才开始制做。记得我家有二块木模,凹刻着桃形和圆形,四周有棱,且底部又凹凿四字,为“福、禄、寿,囍”只把淀粉抟圆,往里一按,再覆敲一下,有图案的糍巴則做成了,有时在字槽里滴上红黄色汁,愈觉美丽。我们坐在小火桶﹝1﹞上伏在大竹箩边,一一排在垫着蓼叶的蒸笼里,欢喜异常。待足够一蒸笼,則置于大锅上,一层垒一层约四层,方封笼顶。灶下烧大火,锅内水汽蒸。我们忙着奔来窜去,自常受父母呵斥,但多透着关爱与欣然。当闻到蓼叶散发的香气时,我们直咽口水,搔首挠耳,迫不急待。迨及熟时,父亲端下蒸笼掀开,热气香味直腾,提着蓼叶边分发我们,直吃到腻口为止。多的和煎炸的豆腐块一样,用大缸清水泡浸封存,留待慢用。
(二)
山庄里绝大多数人家都饲养着年猪,但宰杀要迟一些,因杀猪的特忙,多在腊半以后。那时镇日里听到鞭炮声和猪嚎声,愈添着过年前夕的喜庆。我们一时奔向叔家,一时窜到伯家,抢要那猪尿泡灌足气当球乐颠颠的踢打。而当夜必要唤上亲朋邻里大吃一顿“杀猪汤”(2)的。灶屋大锅里煮着猪的骨头和杂碎,只撒几把盐儿,那美味便煮出来了。不要碗盛,两手捏紧大骨头猛啃恶咬,吃毕再取,好不快意!极似江湖好汉的豪爽。这时母亲只一旁含笑不语,任我们敞开肚儿吃个够。二百来斤的猪肉,要送出四~五十斤,但极快的又陆续的还回来,这便是乡下人“礼尚往来”的表现。腌制的腊肉挂晒在谷场上,有一丈多远,倒颇显得殷实一般。
小年前夕,家中开始做糖。我们愈加兴高采烈了,因为糖可以放在兜里边耍边吃。糖是用小麦做的,工序极复杂,至今记忆已然模糊。好象要烧熟,再用布袋包裹,挤出水汁来,然后舀倒在铁锅里熬,时间也颇长。当白汁渐渐变成黄澄澄的糖汁时,黏性已出且具甜味,便是撑握起锅的火候了。我常见父亲将搅糖棍举起,任糖汁流落;当糖汁垂挂着如一片薄且透明的丝绸时,父亲用右食指轻轻一弹,若碎裂飞扬去,辄可起锅了。用大瓢舀起糖稀,倒向铺着厚厚一层的白米粉间,之后等它冷却。而我们垂涎欲滴,偷偷以指粘它来食,却烫得直抖手,痛到心里去了。父亲則用竹筷卷上一坨分发给我们解馋。
冷却后,开始把糖稀搬上石磨上,绕定一根木棍拉糖了。父亲边拉边抖糖身向后退,且不停唆着嘴,抽空儿把手交换在凉水泡一下。母亲坐在磨旁,不断的扒糖稀,洒冷水在小木棍上防黏。糖身越拉越远,有时一丈多远。但听父亲高喝一声,抛起糖身,直近石磨一绕,用拉糖棍搅动,糖身又象麻花黏在一起,由父亲拉远。那情景颇惊人,常自担心会掉落地上,却总化险为夷,不由赞叹父亲娴熟的技艺,但终陷入记忆的深处,并不曾学会,也算遗失了一种家学。拉好的糖摆在竹箩里,先摊扁,散上芝麻粉作心,边洒粉边滚筒,细如食指后,以剪刀剪断,约寸余、约三寸,随心所欲。这糖就是故乡称着的“贯心糖”了。
别外诸如花生糖,芝麻糖做法一样,把糖稀、花生、芝蔴混合压紧在方模里,扣出,以刀切之既成。自制的糖又脆又甜,十分可口哩。
(三)
至除夕,白日里,庄上妇人多准备年夜饭而忙得不亦乐乎。刚过中午,孩童们就烧澡来洗,换上新衣新鞋,走家窜户,比拭谁的衣裳鲜艳,鞋帽靓丽。而我常愿给父亲帮忙。因他毛笔字写得较好,替人家写春联条幅补壁哩。春联多是喜庆之语;条幅补壁却多先贤之文或警句。有从【孟子】摘来;有从【朱子格言】录下;更多是【集韵增广】上的。父亲泼墨舞毫,颇中规矩,求联者自喜气洋洋而去。现今已少人上门,多在集市上买几幅了事。我家依然保留此项目,从不买*联,皆自己书来,或父亲或我,似乎是一种过年不舍的情结,仿佛唯其如此方能寻到一些年味儿。
贴过春联补壁后,則供祭祖先。迎大门摆定八仙桌,父亲熱了香烛;我们小心的供上肴馔、酒具。然后放鞭炮,化冥币迎祖宗回家尚飱。同时间,山庄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山空。我们相续随着父亲,恭恭敬敬行五体投地之礼、三拜九叩,诚祀祖先,凝然肃严、不发一语。约一小时后,方复叩放鞭炮送先人,撤下酒席,移入包厢,才吃上年夜饭。这一夜年饭要煮满满一锅,菜肴亦一年之最丰盛。我们可着劲吃,且可以喝点米酒之类,极尽自由。
其实那时早无食欲,趁暮色微明去长辈家,既可受到隆遇,尚可获得压岁钱。提着灯笼满村呼朋唤友,放鞭炮了,玩迷藏了,乐此不疲。至九点许回家守岁、吃饺子。多少年后是一家围着火盆,嗑瓜子,看联欢晚会。直到零点新年钟声敲响。
大年初一,开门迎神,是故乡最隆重的事,似乎关系一年的运程。先在屋里桌上设下糕点,点起香烛,又熱燃一柱粗香,虔诚举拜,才引响“百支鞭”(3)一边开门急步出来。朝四方拜祭,一厢早引燃鞭炮,喷喷啪啪,火光冲射,映耀天空。此时密集的鞭炮声遥相呼应;火光中山峰和村庄的轮廓忽隐忽现,一派绚丽烂灿。此景断断续续延至天明,方渐熄去。
初一大早便有人来往拜年,相见互祝贺词,喜气洋洋。递烟上茶闹嗑儿,不久又有人来,前客让后客,走马灯似的穿梭村中。我们多自备茶杯,为省邻里麻烦,只须添开水,不必重泡茶,因一早上要走二十多户人家。从近处往远处拜年,过了初四則礼全到,便要走更远的亲戚朋友。整个正月浸在过年拜年吉祥喜气中,酒局不断,应酬极多,虽有些烦,人情却融洽。直到正月底尚存着春节的气息。
那时春节里,外地三天两日进来走龙灯的、舞狮子的、摇花轿的、还有送福贴财神的,尽管是讨要钱的,人们却早换上许多零钱备用,是极心甘情愿的掏腰包儿的。孩童们瞅稀罕热闹,没日没夜一路嘻哈尾随,终被父母领回去,犹依恋不舍。
(四)
如今春节还是那个春节,但风俗己消失许多趣味。随之而来的只有一个“钱”字解决了春节。商场超市有的是琳琅满目的食品礼盒和孩童们五颜六色的玩具,随意取来,既不耗神也不花功夫;且生活的质量也早已提高,但依旧所见的是匆碌的背影,哎叹的声音,春节的意义仿佛沾着更深沉的意义。
往日穷时过年叫“过年关”而今富足仍叫“过年关”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我终庆幸拥有过年的美好回忆,尽管那时物质很贫乏。现在回味起来,那日子似乎仍沾着蓼叶、芝蔴、花生的香气,叫人痴迷不醒。才蓦然发现原来心底的一个未知的自己竟是如此眷念着那片热土——我的故乡啊!
注:(1)小火桶:皖南用杉木料箍成取暖的物件,如櫈,下有瓷盆置炭类
(2)杀猪汤:皖南杀过年猪,必请亲朋邻居聚宴,皆以猪身诸物为主。
(3)百支鞭:小炮竹,约四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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