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钱校长躺卧在秋日的阳台藤椅上闭目养神，他的眼前迷蒙着一个个美女，在他眼前的空中裸着身姿歌舞。

他觉得很奇怪。

他的手中正在读着大学者惊寅恪写的情爱传奇（（柳如是别传））。

难道一个个性感媚情可人的丽人是从（（柳如是别传））情爱故事里跳跃出来的么？

他便想起了趁着空闲，去百多公里外的常熟虞山考察一下一代名媛柳如是的墓茔。

钱校长已经有一周没同任何人说话了。他从校长岗位上退后二线做党支部书记了。学校里一个姓赵的六年级语文教研组组长美丽的女教师调离了学校，留下的三个美女教师也在渐渐地离开他，她们都不想被他传染上晦气。

只有吴玉梅还在时他报恩似地宠爱自己。他心里十分的抑郁和伤感。

他能埋怨接替校长职务的吴玉梅么？她是自己十多年里一直培养的徒弟。

他怨恨的是镇党委陆书记把他一脚踢开了，他想，而且吴玉梅也会一步步离开自己。

周六时，他跟一位学生家长在凤凰楼酒家吃饭时，他见到了吴玉梅跟陆书记坐在一桌，开怀大笑。他的心便不安起来。

柳如是和钱谦益两人的墓，在常熟虞山脚下，并非同穴。相隔百步之距。两位名人的坟茔卧在一汪秋水河畔，寂莫地掩藏在灌木丛中，又是一个白露的时节，秋日的阳光在山林间显得有些斑驳零乱。偶尔可以听见林间传来几遍秋蝉或秋虫的叫声。

钱校长驾着新买的丰田小车，心里极从容，他在仰慕心中的圣女柳如是。王石谷的墓从车窗前闪过，黄公望的墓，翁同和的墓都在心头列列闪过，-------

在一处葡萄基地的门口，有一个卖葡萄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站起身来给他指了路。

在女人五六米远的地方，隔着几株小树，柳如是的墓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他双眼扫射过去时，有一个美丽女人幌惚地以他眼前的坟茔旁婀娜地飞升上了天空，鸟一般飞着，转脸对他笑着。他便揉了一下眼，连着干渴了二声。莫非是柳如是的阴魂么？

柳如是的墓，封土才一米多尚，几天前下过雨，墓上土湿润，墓上没有一根小草，墓三面被石拦围着，墓后有一块碑，上书“河东君之墓”。近旁了有一座四角石亭，亭上刻有一副对联：浅深绿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中看。

钱谦益的墓，封土规摸大一些，是钱家族人连在一起的封土堆。墓堆旁同样有一座四角石亭，石亭柱上有对联：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这是钱谦益病死前自撰的诗句。

两座坟墓的甬道旁边，都是农家人种植的蔬菜，竹架子上还吊着几根丝瓜，在秋风中晃动。隔着墓茔旁低矮的小树，可以见到不远处村庄的屋顶。

两座坟墓的中间，只有他一个人，他想，也许他无须来打扰他俩寂静的世界。

正当他蹲在墓地边沉思什么时，只听得头顶上空一声鸟的惊叫，有一只漂亮的长尾巴鸟飞过，一颗鸟粪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他用手在头发上顺手一摸，居然是鸟粪的腥臭。

那只偶尔飞过的鸟，也许是柳如是的精灵变的，她阴魂不散，在小树林里潜伏多日，在俘莸她心中的爱神吗？

在他站起身来时，他的喉咙就像有人用手扼住一般难受，喘不了气。

他便驾上车子，飞快地逃离了柳如是的墓地。

柳如是，本名杨爱，改名是，号河东君，苏州吴江人，灾祸突如其来，父母双双被杀。她十五岁时被恶徒卖入盛泽镇上的妓家青楼。她喜爱读书，内心智慧外貌秀美，后来，女扮男装的她在杭州朋友处结识了当朝大学士文豪钱谦益，她崇赏文人，从西湖乘船北上南京。辗转来到京城成为秦淮名妓。她喜欢辛稼轩的词，她以绝世才貌与复社和背叛朝廷的东林党人相交甚密甚吹，常女扮男装与诸多当朝文人纵谈时势咏唱诗词。然而，她身在青楼，不入污泥不与龌龊男人交往，不随便委身于人。当时江南才子，坐着复社第一把交椅的张溥常去她闺室帐帏间品茶谈笑，她不受迷惑，不生爱慕情。她支持礼部尚书的钱谦益反清复明的活动，然后，钱谦益是个软蛋骨头太软。他终究去了北京做大清朝的礼部侍郎事。她瞧不起。在秦淮河畔，松江县的才子陈子龙来到她的身边，在她人生的低谷时，她找到了知音，引得她芳心大乱。俩人恩爱地同居了几个月，终日厮守。然而，陈子龙家中是有妻室儿女，他很浪漫但缺少胆量，陈子龙是个有传统思想的文人，他讲义气但不恋私情。在明朝灭亡之际，他组织义兵抗清，终因兵败被俘，他不甘受辱投江自尽。

柳如是除了哀痛还能怎么样？

一陆四陆年的秋天，在北京无滋无味的钱谦益好像觉悟到了什么，他到南京接了柳如是便回到他的故乡常熟。

在故乡常熟，钱谦益为柳如是修造了红豆山庄，酿造着爱情的甜蜜。

有个名叫黄毓祺的江阴人，他是个抗清义士，正在浙江舟山再举义旗，由于经费不足，雪夜拜访红豆山庄。柳如是倾其所有给预支助，一陆四柒年三月，柳如是还亲身去舟山海上犒慰义军。

一陆四捌年春天，黄毓祺起义失败，他在泰州被抓，案件便牵扯到了钱谦益。

一陆四捌年的春天，六十七岁的钱谦益被押解北京。

柳如是虽然只是钱谦益的小妾，没有名份，她对钱谦益是有责任和讲情义的。家里一团乱麻时，她对家人发誓一定要救出比自己大三十六岁的爱人钱谦益。

江南名妓柳如是在京域为钱谦益奔走叫怨，她托人送礼，陪男人喝酒陪唱陪茶也需陪睡陪欢娱。

四十天后，坐牢的钱谦益被释放回乡了。

一陆四捌年的冬天，在苏州拙政园里，三十一岁的柳如是生下了一个女儿，她不管女儿的父亲是谁，她只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十年后，钱谦益的原配陈夫人死了，钱谦益携带柳如是母女终于可以回到常熟老家了。他俩重新住进了虞山脚下的红豆山庄。

一陆陆肆年五月贰拾肆日，钱谦益病逝了。钱家人根本不把柳如是这个钱谦益小妾放在眼里，钱家几个族人钱朝鼎钱谦光迅速勾结一起，抢夺钱谦益家产。没有了亲人的柳如是，只有鸟叫声陪伴着她了。一个月后，柳如是终于看破红尘在山庄荣木楼上吊自杀。真是凄惨的悲剧。

钱校长从柳如是墓地回家的第二天便疾病缠身。他茶饭不思，满腹胀气。他在喉咙被掐的幌悠间常见到一个丰韵无比的女人，站立在窗外扑动着双肩朝他招手，抛送着媚眼邀请他随她一起走。

钱校长死了，他四十八岁。当人们发现他时，他的尸体挂在秋天的桂花树下。在傍晚的夕阳里，他的身旁，围着许多鸟叫声，他享受到了天簌之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