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任由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肯闭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舍、留恋、无奈、牵挂,十七年来他竟然从没有离开过我的世界,时时刻刻触动着我敏感的神经,牵动着潜伏在心灵旮旯那份隐隐的痛与牵挂。
1、父亲离世
一九九四年农历的十月初二那天晚上深夜十二点多,给父亲打完针刚睡下不久的我,又一次被妈妈叫醒,说父亲又被病痛折磨的精神有些恍惚,让我赶紧给父亲再打一针止痛针(又名杜冷丁,医院的禁用药),父亲当时已是胰腺癌晚期,住了将近半年的院,花光了爸爸妈妈半辈子的积蓄,最后还是被医生劝退让回家治疗,当时妈妈哭过、痛过、求过,可是当时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出院后的父亲病痛发作时会失去理智,意识模糊伤害自己,不得已妈妈发动所有亲朋好友帮爸爸寻找这种禁药。
一米八二的大个子父亲瘦的已不成样子,当初帅气的父亲是我们村有名的大力士,可此时的父亲下床时几个人搀着还会时不时地发晕,那一双本来就特别大而好看的眼睛,此时大的出奇,大的有点离谱,自从父亲病重后年幼的弟弟一直不敢直视父亲这双虽大但已失去光彩的眼睛。
掀开父亲的衣服,看着父亲屁股上满满的针眼已无从下针,我不禁暗自抹泪。
“二妞,再给爸爸打这一针爸爸就好了,说不定明天我就会自己下床了呢。”父亲有气无力但充满信心地说。
“爸爸一定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一家还要去照全家相呢。”(爸爸是搞建筑的,常年不在家,家里连一张全家福也没有,爸爸常常念叨等他老人家好了一定照一张全家福,没想到这成了父亲和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可能是针剂起了作用,父亲看起来精神多了,拉起我的手心疼的问“二妞,你决定不去上学,要上班啊?”
“是,今天他爸爸(未婚夫的父亲)已经帮我办好手续,我面试,笔试已经通过,明天正式上班。”
“今天你学校好几个领导都来咱家了,爸爸对不起你们,都是爸爸连累了你,对不起啊。”父亲颤抖的哭泣起来。
……
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我决定退学时,就拿出以前所有的证书包括我最喜欢的画板和资料都被我通通点燃,我的理想、我的文学梦、我的画家梦都随着我的眼泪和那缭绕的浓烟通通烟消云散。
凌晨一点四十分,父亲呼吸开始急促,大口地出气,我哭着拉起依在床上打盹的妈妈,妈妈急忙让姐姐去喊叫亲戚朋友,凌晨两点整,一直与命运抗争的父亲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抵御死神那可怕可恨的魔掌,停止了呼吸。那双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瞪着,我知道我们家的天塌了、地陷了。妈妈和我们姐弟三人趴在父亲身上哭的死去活来,父亲那双眼睛任由我们和亲朋好友怎么努力都不愿闭上,眼神里充满无奈、不舍、牵挂、留恋……可想而知,年仅四十三岁的父亲是多么不舍得离开他悲痛欲绝的妻子和三个亲爱的孩子啊!
不知是被父亲那双眼睛吓到还是我太不坚强,随着父亲的遗体被埋我一下子不省人事。那年我才17岁,随后父亲的那双眼睛无时不刻的跟着我,就像烙在骨子里,刻在内心中,印在脑海里。
那双眼睛时时刻刻跟随着我,角落里、黑暗中、哭泣时、独处时、睁眼、闭眼、到处是父亲那双直直的眼睛,从当初的害怕恐惧,到现在的偶尔忘记会闭上眼睛努力去寻找去回忆。
2、挨打
父亲对我们姐弟仨人非常娇惯,记忆中父亲从不打骂我们姐弟三人,只有我挨过父亲的打,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从小就特别淘,用妈妈的话说比男孩子还费气力,爬高上低、掏鸟窝和小伙伴打架干仗是家常便饭。爸爸妈妈说我和姐姐就不像一个爹妈生的,喝斥着要我像姐姐学习,学习女孩子的样子,我总是大声的反驳“你们就知道偏心,要怪就怪你们,谁让你们给我起一个男孩子名字呢?”
记得那是上小学四年级时,那天学校放假,刚从外地回家的父亲陪妈妈一起下地干农活,我的任务就是在家带着只有四五岁的弟弟玩。
和同伴们写完作业,大家玩了一会捉迷藏。记不清是谁提议要去够槐花,那时正是槐花树盛开的季节,知道爸爸妈妈最喜欢吃蒸的槐花(我们河南的一道独特家乡菜,用面粉伴着蒸熟,好吃极了),一心为讨爸妈开心的我,背起篮子,拿着我的秘密武器(一节竹棍),牵着弟弟和玩伴们一起走进学校后面那一片槐树林。在树下面用垫子铺在地上,让小弟坐在树下等我,我背着篮子麻利地爬上槐树的最高处。
爸爸妈妈干完活回家心急火燎地到处找我们,找到我们时我刚把一篮子槐花从树上用绳子吊下来,小弟在树下已经睡着了,同伴小爱帮我接着。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急于炫耀自己的功劳,得到父母的表扬,手不小心抓到了槐树上的刺,一时失手从树上掉了下来,妈妈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爸爸也呆在那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土在那傻笑。小时候算命的说过我的命是猫命,
父亲慌慌张张的拉着我左看右看,看我没事,那双大眼睛瞪的有点可怕,一脚把篮子踢开,从小弟手上夺起我的秘密武器就朝我打下来,那一棍子下去让我足足趴在床上整整一个星期,那一棍子的代价换回的是我好几周都不理父亲,那时我年纪小,不明白父亲的焦急和心疼,心里有点恨父亲,恨他为什么打我?恨他为什么下手那么狠?
挨打后好几周后的一个晚上,我起夜,听到爸爸妈妈在小声说什么。
“别吸烟了,这么晚了还不睡?你明天不是还要走类吗?”妈妈小声的劝父亲。
“睡不着啊,咱那个小倔驴到现在还不理我,我走了这心里也不踏实。”爸爸抽着烟说。
“小孩子过几天就没事咯,你是她亲爹她还会给你记仇啊?”
“这妮子倔脾气像我,唉!不该打她恁狠,当时我吓坏了,你说万一孩子摔的那一点了,以后可咋办?这孩子咋不懂咱的心呢?”父亲的声音叹息中有些哽咽。
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潮湿,我对自己的倔强第一次有了丝丝懊悔……
第二天吃早饭时,“一会爸爸就要走了,你们在家听妈妈的话,小二妮你也别生爸爸的气,以后爸爸再也不打你了,爸爸要走了,给爸爸笑笑”
我没有像以往那样父亲一开口我就会端起碗跑外面,而是低着头站在父亲面前害羞地笑,爸爸妈妈笑了,父亲的笑声最响亮,那双帅气的大眼睛里充满欣慰、释怀、幸福、开心、喜悦。
17年来父亲的眼睛就这样时时刻刻、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出现在我思绪里、回忆中、梦境里。在我的意识里父亲从没有离开过我们,亲爱父亲,您永远活在我心里。
今晚是平安夜我相信父亲会保佑我的家人及亲朋好友一生平安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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