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晴朗的上午，蔚蓝的天空与大海连成一线，组成一副美丽的画面。我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放下手中的书，闭上眼，闻着海风带来的气息。我清楚这样的天气，城市的许多人会来这里度假，留下笑声，留下垃圾。

这是属于我的世界，十五年来，我熟悉海边的一切东西。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退潮，什么时候日出、日落最漂亮。我不知道时间对我有什么意义，虽然我学过一点数学，但这和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大海的朋友，轮椅也是我的朋友。它们陪了我十五年，这是任何人也做不到的。我拒绝任何人闯进我的世界，拒绝任何人的关心和爱护。我活着，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东西，那也是我至今活着，而没有自杀的原因。

我的梦在我八岁的时候随着双腿的截掉而破碎。那梦犹如海市唇楼上的一颗明珠，再也不可能实现。我不会仇恨这个世界，我也不会恨父母。我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我悄悄地来到了这一片海，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十五年。我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逃离了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没有人会理解一个截腿的人的心情。我只是悄悄地把自己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流泪。很简单的木屋，在房子的周围，种上一些菜，一些花，粮食是父亲托人一个月运来一次。他很忙，是一县之长，但这不是借口，主要是我不想看到他。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血缘关系而已。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形同路人。

二

我的生活很单调，年年如此，日日如此。早晨八点起来，吃完早点，就到园子里干点什么。中午吃完饭，睡一两个小时的觉，再看几个小时的书。晚上除了上网看看书，聊天之外，就是写作。我唯一的玩伴是一只狗——豆豆。

大概七年前，豆豆被人遗弃在海边。我捡到它的时候，正“汪汪”地叫。它整个身子脏的要命，长发卷成一团一团，不停地用它的爪子抓着它的身子。我把它抱回家，给它洗澡，将它打扮的整整齐齐。

豆豆由小变老，我则渐渐地长大，变成一个成年人。也许能够用来证明时间曾经在我脑海的就是豆豆越来越老了。我不明白别人眼中的许多什么人生的意义，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空闲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过去的许多日子，那些镜头就好像是电影在放映一样，清清楚楚。我固执地要求父亲在海边修一个木屋供我一个人住。我拼命地学走路，刚开始的两个月，我的腋窝起了泡又破了，有时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而我总是慢慢地爬起来。也许这样的叙述过于简单，可现实中的我却是一步一步地学，其间的滋味并不是我三言二语能说清楚的。

从十二岁开始，我开始学吉他，练书法，那时基本上是我打发时间的主要娱乐。我按照书本上的方法，慢慢地练，模仿，再模仿，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弹一些曲子。只是书法一进长进不大，虽坚持不懈，但一直不好。木屋的右侧是一大堆的书，是我从小到大所看的书。也许，只有这些书，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无论是我孤独的时候还是我不快乐的时候，都不曾远离我。它和我交流，抚平我心中不快的褶皱。

三

莎莎是我在网上认识的小妹，且用这样的说法。她是一个初三学生，但却不同于别人。那是我十五年最好的网友，她的一切让我很难像其他人一样拒绝她。她的功课很紧，要毕业了，时间不多，我们不是经常碰面。但我们保持着通信。当邮递员送信过来的时候是我最为高兴的事。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她的信，第一时间看她的信。她不像现在的许多小女生一样，她会鼓励我好好地活下去，我也会寄一些在海边拾到的好东西给她。邮资员姓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每一次是小妹的信，他总是喜欢大声地喊：“喂！小伙子！你的女朋友来信了！”而我总是慌张地纠正他的错误。“张大爷，那可是我的小妹，不许你这样说，下次可不能饶你！”但他总是改不了口，依然如此称呼。也许他算是我这十五年来和我接触最多的一个人。我托他到邮局给我订书，他将书送到我这里。除了电脑，他是我通向世界的唯一通道。我们成了至交，有时候我还会邀请他到我的木屋去坐一坐。张大爷再过两年就退休了，他总是向我说有关他以前的许多故事。“嘿！小伙子，你真不简单，你是我几十年碰到的最棒的人，独一无二。真希望退了以后也来这住上一辈子！”“那我可是欢迎哦！”

四

奥斯特洛夫斯基说：“人的一生可能是燃烧，也可能是腐朽。”我没有被燃烧掉，也没有被腐朽掉。社会上许多人喜欢走极端，我不喜欢。这样对一个人，对整个社会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最近一直在看王蒙的《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书中给我最深刻的一句话莫过于：“一个人应该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更应该知道不应该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其实做也做不到什么。”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我只是拿走我自己的一部分就足够了。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看我。很久以来，我对亲人这个字眼已经相当陌生了。父亲好像老了很多，这是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从来不会是这样的，在他儿子腿截掉也没有这样过。“萧阳，爸来看你了！”“嗯！今天怎么有空？不忙？县里的工作？”“我已经辞职了！上面说一起煤矿事故死了十几人，我得负主要责任。”“哦”“全是他妈的混蛋！其实我只是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喝点酒，放开点，事实会证明一切的！”父亲露出难得的一笑，说：“儿子真的长大了！”他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早就长大了，从十五年前，那个时候，别人还在玩游戏的时候，我已经在思考生与死，人与命运的种种问题。

汪国真的诗也许能说明我的想法。

选择

你的路

已经走了很长很长

走了很久

可是看不到风光

看不到风光

你的心很苦很彷惶

没有风帆的船

不比死了强

没有罗盘的风帆

只能四处流浪

如果你是鱼不要迷恋天空

如果你是鸟不要痴情海洋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残疾人，我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送走父亲，想了许多。社会的复杂，并不是我所能理解与适应的，表面上的许多东西迷惑了真实的东西，如果我们只是看着表面，那我们就像是活在一个抽掉空气的真空世界里。

五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而说它欺骗了我们。也许，我们应该换一种角度或者不用固定的思维思考这个世界，那么它就不可能欺骗我们了。

我是海的儿子，海的很东西是我所喜欢的。闷的慌的时候，我会把这多年的文章看一遍，那是记录我成长历程的文章。回味过去的许多时光也是一种快乐的事。

十一月底的一个晚上，寒风已经袭击了这个海边小镇，来海边度假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我在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的文章真好极了，是我看了那么多书中最好的一个。

“请问，我能进来吗？”敲门声打断了我看书的思绪。我抬头看了看时钟，十点一刻，这么冷的天气，谁还会留在这个海边。我躺在厚厚的棉被里，十分不情愿的起来开门。“嗯。人什么事吗？”我打开门问。一个女孩缩成一团，嘴里哈着气。“我叫枫，能不能在你这儿借宿一晚？”我环看了屋内的确没有可供她睡的地方，很为难地说：“对不起，这里没有供你睡的地方。”“没关系，你的床借我睡就行了，你总不会把我扔在外面的？”

…………

我让枫进来，我答应了她，从根本上来说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我也不是一个坏人。我还有同情心。她很感激地说谢谢。我拿起自己的书，静静地看。沉默的可怕，我打开收音机，正好是《往日情怀》播出的时间。我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听。“从生下来，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黑暗，这是生命要经历的过程，有些人顺其自然地迎合它的出现，随遇而安。有些人静观其变，且要让眼睛适应那种黑暗，但对于光明的期待，我们永远是追求者……”我感觉到枫也在认真地听。这七八年来，我一直是这个栏目的忠听者，我喜欢听主持人的声音，喜欢栏目的故事和其中的生活哲理。

“萧阳，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枫转过身，问我。“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海边？”“不为什么？”“一个人住了几年？”“十五”“喜欢海，是不是？”我点了点头。“可是我觉得还有更多的原因，现在我也说不上，不过我有一天会知道的……”“睡吧！不早了！！！”说完，我关掉灯，拉紧被子。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我看了看旁边的枫，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我爬起床，发现在书桌了放了一张纸条。

“萧阳：

对不起我的不辞而别。看着你睡的那么香，我真是好羡慕你！谢谢你留我睡了一晚。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想我还会再来的。

刚才，我翻了你书架，我觉得你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很有思想的人。很抱歉，我一小心看了你的文章。我忽然间觉得自己爱上了你，我认为你是我的人生归宿，我想信自己的感觉。

枫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动过我的东西。我只是叹气，世界真的是一个好奇怪的东西。

六

枫把我的平静生活打破了。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犹如1945年美国在日本扔下原子弹一样。她竟然要和我结婚，我忽然间觉得她是一个疯子，真正的疯子。我是一个残疾人，我不能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甚至当她生病的时候我也不能送她到医院。

我拒绝了她，我不想毁了她的一生。我一个人活着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连累别人呢？随后，她的男朋追到我这儿，苦苦地劝她回心转意。

“你和一个缺腿的人在一起会幸福一生吗？”

“跟我走，我可以给你想要的金钱、房子、车子、爱情……他能给你什么东西！说啊！回答我！”

“你会后悔你的选择！我知道这只是你一时的冲动，你会明白我是多么地爱你，我会永远地等你，永远，永远……”

…………

枫总是沉默着。

“三年来，我们的确过得很快乐。可是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你。你总是跑得很快，而我却一直在追你，现在我只想停下来休息一下。我要的是温暖的洪湾，你不是，萧阳可以做到。”

“忘记我，你会更好！”枫的男朋友狂奔而去，我从来没有想到因为我的出现，让三年的爱情不堪一击。我从来没有想过，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七

多年以后，一个女孩推着轮椅，上面坐着我，在海边散步，快乐的过一个快乐的余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