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就想起父亲的手。父亲的手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不见了半节。
父亲喜欢写字,写得非常的好。过年的时候,经常有人来找他写对联。父亲有时自己写对子,有时拿别人写好的来照着写,来找他写对联的人多半是自己写好了的。我年小的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在他的书房里看书,练字。书房里有个小小的书架,里面除了唐诗、宋词、元曲和古代四大名著外, 大多是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父亲很多时候都在练字。小时候,我们是不准进入他的书房的。那里是他的天地,只有吃饭的时候,母亲才会叫我去喊他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会和母亲聊聊家常,但很少和我们说话。
说起父亲的手,我本来是不太注意的。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注意父亲一直是用左手吃饭。几乎所有的体力活,父亲都是用左手去完成的。父亲是家里名副其实的左撇子,我知道的时候是我七岁的那一年。
平时父亲是很少管我们的。在他的意识里,只要我们听话,懂事,学习成绩好不好是重要的。姐姐是很听话的,但相对于我,就是相当的叛逆了。五岁的时候因为父亲打我,我就一个人跑去外面去了。那天父亲几乎把所有的亲戚都叫来了,把整个村里翻了个遍。那时特别喜欢爬树,爬得很高。那天我在屋后的树上睡着了,醒来后却躺在自家的床上。那天以后,父亲很少动手打我,直到上学。
上学了,父亲对姐姐比较严。因此,姐姐的成绩很好,姐姐也喜欢读书。不像我,整天想着逃课。我的叛逆父亲是知道的,老师也找过父亲。父亲可能是怕我再一次离家吧,他很少过问我的学习。可能是期末考试的成绩彻底的激怒了父亲,父亲先用棍子把我打在地上爬不起来,然后用马鞭在我背上使劲的打。直到我求饶,父亲才停了手。母亲把我抱到床上,我看到她眼里湿湿的,很天真的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也打你了。”母亲终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我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直到父亲进了房间,把母亲拉到外面去了。在父亲拉母亲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用右手拉人,也是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拉母亲的手。我看到母亲用左手挨向父亲的右手,仿佛想要掩饰什么。早被我看到了,父亲的右手指,有两只不见了半节。
“棍棒底下出好人。”那次被打以后,我的成绩明显上升。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才50分,到了下学期,期中考试 已经能两科都及格了。父亲看到我明显的变化,表面没有说什么,从他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欣慰。自从被打以后,我基本上不逃课了,不懂的地方也开始喜欢提问了。由于教我的老师是我们村的,看到我这几个月来的变化,也很用心的教我。我发现,我开始喜欢学习了,以前老觉得上课没意思,上课不如去河边钓鱼,不如和一起逃课的孩子斗蛐蛐。现在却不一样了,觉得有问题问老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期末考试的成绩马上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我的数学考了一百分,语文考了七十五分。回到家,我兴奋的跑到父亲的书房叫:“爸爸,我数学考了一百分。”父亲正在写字,看到我兴奋的样子,扬了扬手,做出要打我的架势,终究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摸了摸。我感觉父亲的手跟平时摸我的感觉不一样,像是少了些什么,却说不出来。猛然间想起父亲打我的那天,他用右手拉母亲出我房间的情景。父亲向我要过了成绩单,,看一眼后又还给我。我想他应带看到了我的语文成绩了。我没有把语文考好,心里一直想父亲会不会怪我。父亲却什么也没有说,进房去写字去了。
父亲的手是怎么掉的,在我心里一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我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时,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最伟大的父亲。八一年的五月间,还是比较冷的,至少水温还不是很高。母亲将要临产,家中一贫如洗。父亲向亲戚借来了雷管,导火索,制成了一个简易炸药。炸鱼的那天,父亲把想把炸药塞进河底的小洞里,没想到的是炸药提前爆炸,父亲被送进了医院,他的手指不知道被炸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从此,原本习惯用右手写字的父亲只能用左手写字了。父亲失去了手指,上天送给他一个可爱的女儿,或许父亲当初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吧。
父亲练字的那段时间是非常刻苦的,听爷爷说,父亲的眼睛睁不开了,经常用竹片把眼睛皮撑开。他经常练字到深夜,家里的煤油基本上都被父亲用来练字了。我不知道当时的意志怎么那么坚定,就是这种坚定和执着,使父亲在村里行相当的有名气。春节前几天,街上去卖。父亲喜欢用毛笔字抄书,一抄就是一本。上六年级的时候,我曾经拿着父亲抄的书到学校去看,从五级要到镇上去读。我记得是一本>,很厚的一叠纸,用胶水粘在一起。在上自习的时候被老师看到了,以为我在看一些不该我这个年龄看的书,被老师把书给缴了。第二天被叫到了办公室,老师问:“书是你的吗?”我说:“是我爸爸的。”老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看得我幼小的心灵发寒。“书确实是我爸爸的,这是他抄的,家里还有本没有抄完的红楼梦,不信就去我家看看吧。”老师点点头,算是信了我的话,把书还给了我。>学校里是允许看的,只要不是武侠,言情小说就好。
由于父亲练字很勤奋,他渐渐地习惯了左手写字。在父亲的熏陶中,我也渐渐地喜欢上了文字。我喜欢读父亲写的对联,他也会写些对联让我对,同样是小学生,我就是对不了他写的那些对联。
如今父亲已经入土为安许多年了,他的那个书架已经给了邻家的小弟,那些书也被奶奶当成废品给卖了。人死如灯灭,只有那本>的手抄本,我一直放在父亲给我留下的百宝箱里。我想把它质疑保存着,因为这是一种意境,也是一种精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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