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快起!”黑洞洞楼道里响起急促敲门声。
睡梦中潘老太一骨碌爬起来:“到时间啦?”
“四点十分啦!”七十多岁武奶奶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动静。
“你先走吧!”比她小两岁潘嬷嬷披着衣服说。
武奶奶就像着火:“快点啊,起来了吗?”
潘老太拉开门一只胳膊往袖子里伸着,热乎乎身体被风一吹打个寒颤:“有点冷!回去穿件衣服!”。
武奶奶一把拉住:“走走就暖和啦!”她伸着头,撅着屁股颠着小脚走在前面。大货车隆隆开过,脚下路都哆嗦。黑暗和浓雾笼罩着树木楼房。潮湿空气在四周弥漫。大地还在酣睡。
踏上层层阶梯。空旷电影广场除了雾还就是黑。
“怎么没有人呢?”武奶奶当当敲了几声,铁皮门发出响亮空响:“昨天三点这里就站满了人。”
“不对劲啊?连个人影子也没有?你看错表了吗?”潘嬷嬷抱着双膀问。
武奶奶觉察到异样还是坚持着自己观点:“四点,我看清楚才起的!”两人向路上张望。眼睛就像扫帚希望能从大雾中扫出一群老太太。
“拐角处有灯光看看几点啦。”武奶奶望着朦胧光晕说。
潘太太眯起黄眼佝着腰胆怯说:“卖花圈的!”话刚完感觉身体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雾气变成阴气,群狗在黑暗中疯狂争食撕咬着。阵风把凄惨嚎叫送来。一只野猫闪着绿光像只幽灵迅速穿过马路。这场景适合白脸;长发;血红舌头女鬼飘荡。 武奶奶哆嗦着:“我的娘啊没有遇到鬼打墙吧!感觉有神秘沙沙脚步走近。模糊不清世界让她产生恐慌和怀疑。擦了擦眼睛,狠狠扭扭胳膊,感觉到疼痛明白了这是现实,不是做梦。
一直看店潘嬷嬷纠正:“噢!鲜花店!不是花圈部,今天是七夕,人家扎情侣花的,看看几点啦。”她们跌跌撞撞走过去。
屋里人听到动静警惕问:“谁啊?”
武奶奶抢答:“到电影院来领东西的,几点啦?”
屋子很小,玻璃柜子上摆满了鲜艳玫瑰花,配着碧绿叶子,金黄丝带。有的两朵,有的一束堆放在一起。胖胖男主人拿着喷壶往上淋水:“才一点半,怎么来这么早啊?”
武奶奶笑了:“一晚上做梦到处找钱,一张百元的放在土堆上,我伸手去拿,它变成蝴蝶飞了,我就使劲赶,老是跑不动,把我急醒了看两遍座钟,又看了两遍手机表怎么都是四点呢?”
潘嬷嬷:“想钱想迷了。”
武奶奶转了话题:“今天是牛朗会织女,如果雾不晴就得下雨啦。唉!老夫老妻啦,怎么没有感情呢?”
“哼!要是现在长年分居早就离婚啦。”老潘接上去。
老板:“这几天发得东西不少吧!好多人都去。”
武奶奶叉开手:“一进门就给三个鸡蛋,出门又送洗发水。看看!用护发露洗得头。”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展示不花钱的成绩。
“哈哈……”潘嬷嬷抓了一把短发:“什么护发?你头发就像小孩子尿布,一片湿一片黄沾连成一个。”她连挖苦带讽刺。
武奶奶用手捋一下,手指缝里塞了一缕白发:“我说扫地时发现头发多,不用了。”她又自我嘲笑:“就像夏天老母鸡天天掉毛哈哈,到后来一块皮一块肉的脱落,成了白骨精喽!”
老板娘开心问:“今天发什么?”
又是武奶奶抢答:“昨天交五十元,给一棵人参,今天把钱返回来,人参就留下了。”她不时抬头看看墙上表:“差不多啦,别起个早五更赶晚集。”两人同时站起来。
女主人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
武奶奶顺着老板娘目光低头看看裤子,平常滑溜溜布面,锈着一朵红花。现在变成乱七八糟线团子,两边裤缝支愣着毛边。她裤子是松紧绳的,看错了表,一着急摸过来就蹬上,穿反啦! “嘿嘿……”她不好意思笑了:“幸亏到这里要不然老脸丢大啦。”老太太忙不迭地颠着小脚到厕所换裤子。
五点钟两位老人顺利拿到五十元。相互辨别了一阵钱的真伪,放心坐好,一会还要发毛巾呢。武奶奶觉得头很沉,眼睛有点困,她的胳膊肘支在椅子上,手托住腮帮,微微叹息:可能是起得太早啦。
梯形电影院里座满了人,四面拉着红绒布。一位戴着眼镜教授,四方脸目光炯炯,声音宏亮,稳坐在高台上以先知口气说:“磁疗床依人体工程学设计,通过磁场对血液垃圾的穿透、切割,有效促进人体血液循环,解除腰酸背疼,我亲爱的老哥哥老姐姐们,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健康是睡出来的!”这具有号召力语言引来热烈掌声。他呷口茶亲切说:“我来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你们热情让我很感动,经过我的恳求原价四千八磁疗床只卖二千八……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若大的电影院里坐满了人,过道里塞满了马扎,戴着帽子黑斑老头,包着头巾老太太,连续不断咳嗽声,呕吐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浊气……人群像苍蝇嗡嗡响,有位高个子老头走上前台,手伸进口袋里,准备交钱买磁疗床。
武奶奶突然感到心里憋气头发晕,微眯双眼,扶着椅把试图站起来想上厕所,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倾,头咚抵在在前排椅子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潘嬷嬷大吃一惊摇晃她的身体:“怎么啦嫂子?嫂子!你别吓我。”由于恐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嫂子!嫂子!你说话啊……”
前面白发老头侧过身体迅速搬起她的头,摁住武奶奶鼻子下面。
人们纷纷站起来:“咋啦?”
“有人晕倒啦。”
“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
稍倾武奶奶缓慢睁开眼气息微弱:“怎么啦?”
“嫂子你晕过去啦,一会 120 就来。”潘嬷嬷惊魂未定。
武奶奶摇晃着站起来:“刚才就像睡了一会,要什么救护车!让他们回去!。”
“你先坐下,稳稳再走吧!”潘嬷嬷搀扶着,担心地劝着。
“不行!屋子太憋气,得出去。”武奶奶脸色白得像藕。
老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一位像废铁老太太肃穆扶持了一把:“去医院查一下吧,花钱买个放心!”
“不用!歇会回家”武奶奶坐在门口固执说。
晨雾烟雨合在一起凉丝丝的,空气清新多了。武奶奶把闷在心里话说出来:“从前天我的眼皮就跳,一直小心着光怕出什么事情。”
“可把我吓死啦!”潘嬷嬷心有余悸。
武奶奶感觉不对劲低下头吃惊说:“裤子湿了!刚才尿啦?没有感觉到。”她湿凉裤子紧紧贴在哆嗦细腿上,破口大骂:“混蛋,老混账你来就么,扔掉我这么多年了,又把孩子带走了,你不保佑就算了,折腾我干什么,滚!滚开!”无限忧伤笼罩着老人削瘦脸颊。
“骂得谁啊?”老潘奇怪问。
武奶奶擦下眼睛喘着气:“老头子!刚才电影院里一恍惚他我送一朵花,说现在卖花呢,天黑啦花卖不出去了送给我,人参不好看,还说牛朗织女都在一起啦,拉着我跟他走呜呜……”老人又爱又恨悲伤哭泣起来。
“回去给老哥烧点纸,说说好话,别来看你啦。唉!他也是太孤单了。”
“我容易吗?他是清净了。”想起过去难言往事武奶奶凄凉眼睛不住滑泪。
“老嫂子别哭坏了身体!”
武奶奶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年轻武爷爷被拉去当兵,这一走再也没有音信。有人说去台湾,有人说受伤留在厦门,更多则说早就打死了……武奶奶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又带大四个孙子,长期灯下做活她的眼角肌肉总是不停地抖动。听说有人从台湾回来,无论路途多远她都会提着东西前去打听,带着希望去,拎着失望归,去年儿子一碗饭没吃完被阎王爷从敞开门里拎走了,一生凄苦,黑发人送白发人,生活给了她无限痛楚。儿媳妇要带着她一起帮孙子看孩子,老人坚决不走独自生活,衰老身体装得全是过去伤悲,。近来眼睛有硬物视力模糊,医生说是泪水不畅通,积下眼结石。她牵强笑着到电影院领东西的……
“走了!真得该走了!”武奶奶两眼发呆自言自语:“回老家。”
“嫂子你没有事吧?。”潘嬷嬷同情问。
“嚎!”武奶奶额头上的皱纹浅了、少了,长出了口气像是缷下肩膀上重担:“租辆车回老家!现在就走!”她枯黄眼睛透出奇异亮光。就像西边大红落日辽远哀伤。
“你一个人能行吗?”潘嬷嬷预感到不祥,武奶奶平静里仿佛有种神秘东西在召唤……她忧心冲冲:“我陪你去吧!看看老屋,祖坟上烧烧纸就回来。”
“不用!不用!家里还有弟媳妇陪我呢!”武奶奶安慰着。
第二天早晨,小雨淅淅沥沥没有停止,偏僻小村里,树上挂着碧绿叶子,沾着晶莹的水珠,两间破旧石头房子前面深水坑里,武奶奶僵硬躯体弯成u形,平常坑里干涸,是七夕泪水积到膝盖以上,云雾黯淡,凄风作纬,乌云作径,悲雨作梭,苍天厚地为老人织寿衣……武奶奶踏着牛朗织女的鹊桥去了天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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