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秋雨来得可真急啊!
夜空下,巷灯颤抖在粗大密织的雨脚中,苍白的灯光寂寞地照映在幽暗的地面。一朵一朵溅起的水泡,不停的碎裂开来,如我渴盼的思念,一圈一圈触及破碎的边缘。稀疏的梧桐叶在雨中哆嗦,遮不住漫天寒冷的肆掠。
站在梧桐树下的我,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左手不断抹着脸上的雨水,右手捏紧心爱的礼物揣在胸怀里,生怕那音乐盒被雨水淋湿,而目光殷切的盯视着对面筒子楼,四层窗台上的灯光,殷盼着窗台上会忽然现出那个倩影,挥手招呼我……
记忆间,明明认认真真的去爱,结果刻在生命里,却是最苍楚伤痛的一段。我不能忘却,如今仍似站在那一场大雨中,感受着彻骨的冷。而那个可爱的女孩——静是否已经忘却那淡淡的哀怨。
上苍安排我与静的最初邂逅竟然也是在雨中。那天当雨越下越大时,我只得奔跑到那家太阳能专卖店,门檐下躲雨,其实离寄舍不远。一边跺着脚且揩脸上的雨水,一边无意扫视店内环境,却见静坐在里面望街景。触及她的目光便急收回来,无趣抱怨天气。她只露着微笑,并不准备与我搭话。
她是那种较胖的女孩,剪着整齐的短发和刘海,衬托着小圆脸儿,加上偃月眼和玲珑小鼻儿,倒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可爱妩媚,这大约是男孩都喜欢的那种。我遂主动找她拉话,她有问必答,却并不积极。静默之后,大雨依旧猛烈地横扫街头。这时才发现店门角落放着一把花伞,估摸是她的,便去借,且说就在对面邮电大楼,百余米,一会还来。她居然相信不疑。我道声谢則撑开伞去了。
我却因与朋友戏耍而忘了承诺,及傍晚时看到天上瓢泼大雨才忽然想起,大叫不好,匆匆向那儿奔去。远远地看着她向这边不安的巡望。忙奔过去还伞于她,且一面惭愧的道歉。她只笑笑道:“没关系,你肯定有事儿。”说完挥手向我作个再见的姿式,打开伞钻入雨幕中。雨注正不住的乱射,卷裹着她微胖的身影;白色的运动鞋踏着地面雨烟濛濛,慢慢运去了。而夜色中的雨越下越大。我有些后悔:如果早来一会儿,她或许不会淋到这阵暴雨。
其实我上班,每次都经过那儿,她也早存在,只是从前并不曾留意。第二天路过时,便故意向店内望一下,她果然坐在店内。我上前问候,她却皱眉茫然,并不记得我了,出于礼貌,应和我。鼻音严重,常咳嗽;偶尔用餐巾纸捂鼻子。我知道她感冒了,有点内疚,則跑开买来一板感冒药给她。她愈莫名其妙,不受。我说我是昨天借伞的那个。她才醒悟,但仍不要我买的感冒药。我说她感冒因我而起;那药于我无用着,不要我扔掉了。她笑笑:“那就算你谢罪吧。”
店里老板娘走岀来,谑道:“静儿,男朋友不错嘛!知你感冒,老早赶来送药。”她脸上倏然泛红,羞涩道:“不是啦!云姨乱说什么。”我知道那老板娘只是调侃,看见静少女的羞态,心底竟涌出一丝酥酥的甜意,亦有些难为情的走开了。
那时,我在一家酒楼当服务员。上午多闲,常伏在窗口望风景,却正能望见那店面,于是常计算着她出店面的次数。后来告诉她,她却有一个星期不露面,倒让我失望了好几夜。向那儿跑得愈勤,有时抽上班的空去,顺便买点零食。她原先有点不理我,但渐渐并不排斥我,也接受我的零食。也许这就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缘份吧。
真正表示她对我的好感是那天傍晚居然找我。我大喜过望要请假陪她逛夜市去。她却不允,直在酒楼外等我到九点许下班。我们并肩去逛桃源夜市,她东望西挑,终于在一个小礼饰摊前停下。有一件音乐礼盒锁住了她的目光:两个绸缎扎得男女小娃儿,相互凑近相吻的光景,极是天真可爱。我问摊主价钱,却要三十余元。我说贵了吧,跟他讨价还价。摊主说:“给女朋友买礼物还嫌贵?”倒叫我哑口无言,便掏钱来买。张静含笑说:“只觉好玩儿,我不要……”起身走开。
后来知道她为*弟弟将过十岁生日而挑选礼物。我已是大男孩,也参谋不来,还是她选定的。我请她在夜排档吃了一份肉丝小青菜炒面,告诉她我的生日,实則是想知道她的生日。她腼腆地打哑谜让我猜。我也不太笨,猜了一会儿,居然猜中了。她笑弯了偃月儿眼说我聪明。
踏着灯光月色送她回家,我们并没多少言语。大约是第一次约会,都较拘谨;我也不愿过早暴露自己活泼的天性。当到了一个较陈旧的小区楼下时,她说到家了,便要我走。我不知为何忽调笑道:“丑女婿总要见岳母的,我上去拜见一下。”静吓得一跳:“别胡说,快走!人家看见不好。”将我向回路搡了二下,一转身咚咚上楼去。我怔了一会,却见四楼亮了一盏灯,阳台上忽看见她对我挥手。月光正映在她圆脸上,短发微乱。她虽称不上大美人;离得且较远,有些朦胧,但那一刻心生的温馨却浪漫了时光、美丽了天空。
静是随父母一起到马鞍山打工的。她父母在环城路旁扎个布蓬,做贩水果炒瓜子的小买卖;家境颇寒苦的。而我只是个过客,将来于我尚未开始,成家立业仿佛一纸荒唐,不着边际。我们或许正在成长的期间,渴盼着与异性的交往,若要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除了零花钱,什么也没有预存。
感情的一开始辄遭至扼杀。她一定被父母喝斥过,教训过,甚至欧打。我起初并不知道,热烈的追求,直到那天她生日来临。她说:“我们都是打工的人,相隔着天南地北,没有好下场的。”我正缱绻在自己的温柔梦中,准备忽然献出音乐礼盒让她惊喜,听到她这句话,惊呆了:“不会的,不会的,我是真心的……”她掉转身回家时,天空的牛毛细雨开始纷纷扬扬。我在雨中追逐在后面,希望她能回头,但一切皆失望。一直追到那楼下时,她停在楼孔下回身望着我,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凄凉地说:“我们没有好结果的,你走吧!”我掏出了生日礼物要送给她。她忽然泪眼朦胧的瞥了我一眼,再没说什么,转身朝楼内走去。我猛然感觉到心一阵一阵隐隐的痛:“我会等你来拿这音乐盒的” 然而静并没回头。
雨越下越大,我把心爱的礼物捂在胸脯上,担心被雨淋湿了。站在矮小的梧桐树下,等候我的静奇迹般地下楼,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也过去了,我的静终于没有出现,阳台上也只剩风雨侵窗,一阵阵空落落地响。
我痴痴站在秋雨中,心未曾有过的寒冷彻骨,铸成一帧凄凉且麻木的巷景。直到如今回忆起那场秋雨,犹一阵阵不寒而粟,凉透了全身。
附:静姓张,安徽合肥全椒人,那年她大约二十一岁。我想大约今生今世也不得相见了。祝她永远幸福。
-全文完-
▷ 进入谭水寒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