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他乡,长长久久,平平仄仄,有时难免要思念家乡的。念到极致了我就想,要能将思念画成一幅画,或绣成一幅十字绣,清清楚楚也好,模模糊糊也好,干干净净也好,参差不齐也好,时时刻刻挂在眼前,都是好的。
有时候,我看见家乡的树叶一片一片嫩满了天,却摘不到;听见家乡的桃花一朵一朵盛大开放,却闻不到;嗅到家乡的青草一层一层绿满了山,却看不到。我把我看见的绿草、桃花、嫩叶、鸟叫和一位朋友说,求他画。他说:“这可怎么画好呢?太杂了,东西太多太乱,再说,颜色也难调。就算画出来了,五颜六色,大概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样子。”我想了想,也是,就搁下了。
今年七月,我从江西一路去往陕西、敦煌、甘肃、四川、重庆,再绕回贵州,一脚踏进安顺,心都碎了。高高的山、曲折的十八拐道、长长的隧道、半山腰上的铁轨、赤luo的大石头或断崖,这些,和我去过的地方,都是区别。也许这是贵州的独特风景,奇异风貌,可也是这奇特的景貌致以贵州的闭塞和落后,很多农民走不出山道,似乎也是情有可原;很多有所为的人固步自封,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在任何地方,什么样的生活和人都有的,只是再踏进离开三年的亲爱土地,铁轨上,依然是未成年的孩子背上背着背篓,手上拿着铁钩子找路边的可乐瓶,面容消瘦;城里的垃圾堆里,依然是老人们不戴口罩,弯着佝偻的身子拾荒,皱纹里是一道一道尘埃;县里的街道上,依然是中年男子女子带着铁铲和背篓坐在地里,等待工作的呼唤,手上时一列一列的黑痕;村里的童孩,依然穿着哥哥姐姐们过时的衣服或鞋,追随在牛马养群中,指间是一道一道的刮痕……
坐在回乡的车上,脑海里的这些画面总像针扎一般,一阵一阵地疼,血丝丝渗透心脾。
忽然我好像明白了鲁迅何以弃医从文,可教育不是那么容易就登上命运的顶峰!何况,历年,领导阶层都在打着为民生为民活也为民死的幌子,竭力地将自己的肚子喂胖,将脸喂白,以显其尊贵不可攀之身……
忽然我也好像明白了老师多年前何以抛出一句想奔赴西藏或更偏远地方,寻找一个僻静的处所,给一群天真孩童传道解惑的话了,而这么多年老师一直在寻找着,也在逃离着。
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没有知识一定不能改变命运。
原本,我是不相信的。可看着那些口里骂爹心里怨娘的孩子奔跑在牛马背后,看着那些刚刚青春来临却早早进入婚姻殿堂的孩子,看着那些为一群孩子衣食住行焦头烂额的父母,看着那些本该安享晚年却依然奔波在高山黄土里的七旬老人,我的心,沉下去了。我是这些循环悲剧中幸运逃脱的人,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将自己的幸运,一代一代相传下去。
走过一些路,我似乎也微微地否定了曾经最美最好的家乡带给我的思念,拒绝温网邀约去做编辑的诱惑,我竭力要回来这片瘠土的迫切心情,原来不是因为思想里念存的静好安宁,只是,我原本就是属于这片山河的,我明白我需要做的,不是独善其身,余力里,还需深深地,常常地,久久地兼济他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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