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粪”这个词,现在看起来有些面生,甚至有些反感。无论是什么粪,总是给人以脏臭的感觉。
改革开放以前。中国农村,农民祖祖辈辈都把粪当做宝贝,因为从前没有化肥,种庄稼就靠粪,老百姓把粪叫肥,俗称农家肥。爷爷经常说,“庄稼没有粪,等于瞎糊混;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
有钱人家不要拾粪,因为他们地多,喂的牲口多,牛马馿騾成群,每头牲口每天要吃几十斤的草料,尿屎几十斤,每头牲口都是一台造粪机器。都是上地的好肥料。所以有牲口的农民说“庄稼没有牛,不如叫花头。”地少的农民为了自己土地的丰收,只有拾粪,所以普通农民出门肩上总是挎着一个拾粪的箕子。
日本鬼子统治中国时期,因为战乱匪患,父亲和弟弟在饥饿疾病中死亡,母亲带着我,种五亩地,没有牛耕田怎么办?娘俩只有到有钱人家帮工,有钱人家帮我家耕田,农村叫“帮牛腿”。家里没有牲口,大粪哪里来?只有拾粪一条路。我九岁,母亲就叫我拾粪。并经常对我说:“我们家地少,一亩地只能收四五十斤,如果没有粪,种地连种籽也收不上来。肥料多了,还可以增产……”妈妈说的那么多,可我还是有些不情愿,不是不想干,而是嫌臭。特别是人粪、狗粪。
九岁了,在家里,我是唯一的男子汉。妈妈给我准备了一个粪箕子,一把钩粪的铁锛子(长月牙状,和木把成90度夹角),我把小锛子往粪箕里一放,早早走上了拾粪的路。不一会,看到沟边有一脬人屎,我放下粪箕,用锛往人屎下面一插一提,因为是不成形的稀屎,一脬屎四分五裂,臭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刺得我两眼流泪,直呕吐,三叔拾粪沿沟走来,走到跟前一看,什么都明白了,鼓励我说:“没有人屎臭,哪有米面香?臭,刺鼻子。闻长了,习惯成自然。遇到稀粪,用细干土盖一下,连土一起收到粪箕里就行了。”不拾也不行,你看人家有钱的孩子,穿着干净的衣服,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多神气。西院大嫂看着我背着屎粪箕子说:“有钱人,穷人;读书的孩子,拾粪的孩子,这都是上帝安排好的,是命里注定的,天上的神仙还分大小呢!”看来我这个拾粪的,也是神安排的了,不做也不行,有钱的孩子上学;穷人的孩子拾粪,不行也行。屎臭,难闻,臭气刺鼻子,天天和臭屎打交道,渐渐地也就适应了,时间长了,再脏再臭的人屎、狗屎也无所谓了。妈妈说,一两人粪、狗粪抵半斤牛粪,因为人粪狗粪是粮食变的,牛马的粪是草变的。后来,我不但不讨厌粪,在拾粪中还喜欢上了它;如果半天见不到粪,粪箕空空的,还有点着急呢!。
东庄九山爷拾粪的的故事,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九山爷爷爱粪如命,一年四季粪箕不离肩。一天,到外甥家喝喜酒,不能背着粪箕子去赴宴呀!穿着新衣,外套新蓝长衫,戴着丝织黑色园顶帽,穿着黑邦缎子鞋,中午酒足饭饱,高高兴兴往回赶。忽然发现路上有三脬刚屙过的牛屎,足有20斤,他两手一摊,自言自语地说:没带粪箕子?哎!好几斤粮食呢!眼看着给人家拾去了,摇摇头又看两眼,恋恋不舍地走了。九山爷爷走着走着,想起来了,猛回头,脱下新长衫,快步流星,跑到牛粪跟前,把长衫铺在地上,三下五除二,用双手把三脬牛屎捧到长衫里,裹起来,唱着平原小调,高高兴兴地来到家里对老婆说:“我在路上拾到几斤粮食回来了。”老婆一闻,臭轰轰的,回敬一句:“死老头子,真拿你没有办法,又要老娘给你洗衣服了!”“我把粮食拾回家,你还不高兴呀!”“高兴,高兴!好了吧!”
拾的粪要分开放,妈妈说。人和猪狗的粪是帮助庄稼长秸秆的,家禽、野禽的的粪是帮助长颗粒、根茎的,如芋头、土豆等。拾来的粪是生粪,不能直接上到庄稼地里,那样会把庄稼的苗烧坏的,要掺一些土杂肥,封闭起来,等发(xiao),腐烂,变成颗粒,这样的粪给庄稼施肥效果最好。半年下来,我找到了拾粪的路子。如,秋天来了。遥远的北方大雁准时来到我们淮北平原过冬。因为我们淮北平原是小麦的主要产区,冬小麦的叶子是大雁的食粮,大雁吃了也不影响小麦第二年春天的生长。世世代代,农民和大雁和平相处。一群大雁多在一百只以上,它们纪律性很强,排着人字形的队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天空飞来,落到麦地里觅食。吃得饱饱的,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大雁休息过的地方,大雁的粪便,一粪箕子也背不完。妈妈高兴地说:“一筐雁粪半筐粮呢!”妈妈的夸奖,我很高兴,啊!我天天拾来的粪原来都是粮食呀!
妈妈为了把我培养成会种庄稼的行家里手,等长大了,给财主帮个工,挣点粮食也能养家糊口。于是把我托付给林财主家,喂牲口拾粪,边干边学农活,因为年龄太小,才12岁,只给饭吃,不给工钱。天天早起晚睡,铡草喂牲口,拾粪。帮大领(领班的工头)套上牲口到田里耕地,我跟着拾粪,看着大领耕地。朱大领人很好,主动教我学耕地,耙地,后来教我学撒种。我喂好了财主家的牲口,管好了牲口的粪,这些都是大领教我的。如,牲口到田里耕地。牛要拉屎,大领叫我把粪箕子放到牛的屁股下,大便就直接拉到粪箕子里了。我勤奋好学,财主、大领喜欢我,大领说:“庄稼活,跟着学,看人咋做俺咋做,只要留心,一看就会;要做到精耕细作,那一辈子也学不完。”他主动教我耕田耙地。两年时间我学会了耩、撒、扬……。妈妈知道我学会了许多农活,高兴地说:“孩子长本事了,以后就可以帮工挣钱,过上好日子了。”
1949年,淮北平原共[chan*]党工作队进村,帮助农民成立农民协会,组织民兵,保卫家乡安全,办小学,组织农民子弟上学。晚上办夜校,组织青少年学识字。14岁的我,回到了家乡,白天,拾粪,挖野菜,晚上到夜校学习文化,牧师教我学珠算。崔老师动员我上小学,我一心想读书,妈妈不同意,舅舅,大爷也不赞成,原因很简单,家里穷,怕书没有学好,庄稼活也不会作,将来指望什么吃饭呢?我向妈妈保证,读书,尽量不耽误学农活。小学在庄子上,离家很近,给老师说好了,家里就我一个男人,要帮助家里做活,老师照顾我,背着粪箕上学 。放学了,肩背粪箕手拿书,边拾粪边看书,拾粪读书两不误。一直坚持到小学毕业。由于年龄大,由于珠算的帮助,由于小学学制的灵活。老师采取私塾的教学模式,好学生学的快,教的快。我三年半完成了小学的学习任务,一天也没有耽误我拾粪,而且摸到了拾粪的窍门。1953年,全县招收100名初中生,我以22名的成绩考取了五河一中。学校离家90里路,每次放假回家,看着妈妈太累了,一个人支撑这个家实在难为她了。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有活做活,没有活,挎起粪箕就拾粪。
从前,种地的农民都把肥料当做头等大事来抓,如果哪家不集肥,人们就会说那家不是过日子的人。城市里,从前,有的私人经营大粪场。人家收破烂,他收大粪,按质量论斤收,所以城市里就有了拾大粪的“专业户”。大粪场里有收粪工,把大粪晒成大粪干子,农村的种田大户,用大车买回家施肥种庄稼,解放后,城里的大粪场收归公有,设场长,有正式的晒粪工人,大粪的来源还是靠拾粪的专业户,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化以后,土地归公,农民丢掉了屎粪箕。由于政府的积极支持,城市的大粪场却越办越红火,收集制成的大粪干,源源不断地销往人民公社的生产队。后来化肥霸占了农田,城市的大粪场,关门改行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化肥出现了,不脏不臭,使用方便,农药紧紧跟上,粮食新品种日新月异,生产上去了。肚子填饱了。几千年来的吃饭问题解决了。中国的奇迹,震惊世界。和农民友好相处的老朋成群的大雁走了,帮助农民捉害虫的小燕子走了,喜鹊、乌鸦、报时令的黄鹂不知到哪里去了。帮助农民捉害虫的功臣青蛙也不见了……剩下的人,天天吃着自己被农药喷撒的美味,喝着被自己污染的水,呼吸着自己释放的毒气。我们的人类还能生存多久?
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吗?不!我们有路!那就是净化水和空气,保护我们的环境,严禁使用农药,发展生物工程。
那就是人人爱大粪、处处农家肥、个个讲环保。绿色的大地,蓝蓝的天,生物工程,绿色生产遍地开花!大雁回来了,青蛙复活了。欢声笑语,百鸟歌舞,天上人间,和谐共荣;神仙凡人,环保同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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