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亚当夏娃造人以来,我便矗立于此,看沧海变桑田,听风声雨声,感受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春夏秋冬,潮起潮落,冷风苦雨,山岚雾霭早已把我渲染成具有记忆的尤物了。我目睹了在我怀抱里生存的子民们的喜怒哀乐,我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我希望我更加的肥沃裕美,好让我怀抱中的子民不再相濡以沫。然而,山风无情,潮涌无义。而我的子民的子子孙孙,祖祖辈辈对我不离不弃,一如既往。尽管我没有肥沃的土地供他们收获,尽管我没有足够的日照供他们沐浴。他们靠着我脚下贫瘠的薄地,收获着一茬又一茬的希望以及坚韧和顽强。他们在月朗星稀的夜晚编织瑰丽的梦,他们在梦中不断涌出的希望中拼搏挣扎,并渐渐淹没在梦的神话里。
冬天在这里悄悄落下帷幕,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也在炫舞中进入梦境,做着蜂恋蝶舞的梦,新年的气息渐渐弥漫,各家灶台上的炊烟变换着舞姿在风中摇曳,该是凤儿探家的日子了。
凤儿是这里仅有的几个考上大学走出大山的女孩,每一年的年末一定回来探望的。风的八十多岁的婆婆又在翘首以望了。“该是来的时候了。”婆婆手搭凉棚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瘦弱,更加单薄。婆婆满脸的皱纹镌刻着岁月的沧桑,婆婆浑浊的眼神抹不去对春日的渴盼和向往,婆婆没有一点油脂粗糙的皮肤,记载着婆婆风雨无阻的坚韧。婆婆的背后是自己孤独栖息了四十多年修补了无数次的土墙瓦屋,屋内除了一席地铺,便是一个陈旧的小木箱,大概这便是婆婆最有价值的家什了。
“婆婆,我来了。”老远凤儿便看到等在那里的婆婆,便欢快的叫着婆婆雀跃般的飘了过来,每逢这时,是婆婆一年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了。婆婆一年不曾吃一滴油,不曾洗一次澡,而就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凤儿会给婆婆带来一桶黄澄澄的豆油,还有奶粉,水果之类。而这些东西,只是在婆婆这里过过夜而已。第二天的早上便会落在舅妈的家里。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儿子结婚后,儿媳妇便会接管家里的财政,包括政府为老人发放的低保养老金。而这些东西儿媳妇也是不舍得用的,大多用于丈夫和孩子,尽管如此,老人也是毫无怨言的。所以凤儿的到来总会为婆婆带来无限的快乐和期盼。最让婆婆高兴的一件事便是凤儿会为她擦澡洗头晒被子。总之,凤儿的到来,总会让婆婆高兴一阵子的。
凤儿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看望孤居十几年的妈妈,每次回到那间熟悉的房间,凤儿的血液总会沸腾,凤儿仿佛看到年轻的爸爸脸上被煤灰镌刻的一道道皱纹里的辛酸和疲惫。这里太贫瘠了,贫瘠的找不到一片肥沃的土地,那么,山外不远的煤矿便是这里男人的淘金洞。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便有了生活压力。于是,男人下煤窑挣钱,女人在家侍弄薄地照顾老人和孩子。于是那些青壮的男人从此便被煤染成褐色或者黑色,肺也开始枯萎,大口大口的吐黑痰,以致血痰。终至一日,把钱挣到极限,闭上了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渴望充满期盼的眼睛,乘黑而去。凤儿的外公、爸爸和哥哥都是这样抛下妻子和孩子驾黑西去的,以至于这里的大多成年男子都夭折于生活的重负。
凤儿的母亲头发早已花白,凤儿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侍弄满屋的红薯。一看到红薯,凤儿的胃便酸酸的,自凤儿记事以来,红薯便是凤儿生活的主旋律,凤儿是伴着蒸的、煮的、烤的、烧的红薯长大的。“很好吃的烤红薯。”城里人由衷的赞叹。茶余饭后压马路,尤其在这冬季,手里捧上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蓍,一口一口呡进嘴里,品味它的绵软甜,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城里人吃红薯,吃的是情调。而山里人吃红薯吃的是饥饱。
“妈妈,我回来了。”凤儿看到妈妈粗糙的手机械的侍弄着红薯,疲倦的眼神里透着哀伤和凄凉,凤儿不能自己,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凤儿心疼妈妈。妈妈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妈妈的心已经被生活的磨难抽空,看到凤儿,妈妈的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喜悦,凤儿就是妈妈最大的慰藉和温暖的源泉,妈妈每次绝处逢生,都是因为想到了凤儿,是凤儿给了妈妈生者的勇气和力量。凤儿拥抱了妈妈,又陪妈妈在爸爸和哥哥的墓地烧了冥币并做了祷告。
如今又有新的流向,那些思想激进,有真知灼见的青年,便入了叫农民工的队伍,如夏日的潮流涌入城市的大街小巷,把他们的青春化作一股清流渗透在城市的每个细胞。城市因了他们而高大而悠远而啜泣而哀叹。
这里的孩子不读书或者读书少,或者想读书或者没书读。为了读书,凤儿付出了多少,凤儿依然记忆犹新,在凤儿的记忆里,这里的山和山前的那条河究竟书写了多少故事,凤儿已无法一一整理,凤只记得过了那段崎岖陡峭的山路,趟过那条汹涌澎拜的河流,便有一座学校,那里是凤儿放飞梦想的地方。凤儿记得很清楚,凤儿在很小的时候,跟着一个高她一头的姐姐,在趟过那条河的时候,在河的深处没入河中一口口酌着浑浊的河水,一次次被呛得鼻涕眼泪双管齐下。随着凤儿的身高的增长,凤儿便有了跨越这条河展翅高飞的愿望。凤儿在那条崎岖蜿蜒的路上更是看到凄惨悲怜的境况,凤儿亲自看到他的一个同学在他的眼前消失得无踪无影,后来听老人说,他的尸体在谷底找到,甚至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他的另一个同学,在一次暴风雨中旋入河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很久以后在一处浅滩处发现了他的尸体。凤儿久久的立在那条河边的崎岖山道上,把一些冥币一把把撒下去,“你们安息吧,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凤儿做完了所有的事情,最后来到哥哥家。哥哥是在两年前死于尘肺。嫂嫂和侄子靠哥哥的20万元赔偿费节俭度日。“姑姑,我要读书。”12岁的侄子偎在她的身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嫂嫂,我可以带他走么?”嫂嫂的眼睛早已红肿,没有了男人,没有了收入,她不得不退掉租房,不得不带孩子离开孩子正在县城读书的学校。重又回到大山的怀抱。“可以,你带他去吧。”嫂嫂几乎不加思考,便答应了凤儿的请求,不,是儿子的愿望。嫂嫂背过脸,用衣袖抹去眼泪,然后吃力的在兜里掏出一个破布包。“这是他的学费,你拿着吧。”“不用了,嫂嫂,你收起来吧。天不早了,我这就带他走。”凤儿心里想,带侄子回到自己家里,第一件事便是为他洗澡,消灭它身上的虱子,凤儿真的无法想象,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虱子居然还能在他们这里繁衍生息。
夕阳已经西下,凤儿不仅打了一个寒噤,便带着侄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不是她冷酷,是她怕看到嫂嫂的泪眼。阳光的余晖冷冷的洒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们的身影愈来愈小,最终消失在夕阳的晚照里。
凤儿走了,像凤儿一样的孩子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不过,凤儿的来去着实为我的子民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在我的记忆里,这里没有霓虹灯下的炫舞,没有南国轻舟摆渡的雅致,只有心灵破茧的渴望,只有瑰丽的梦和梦中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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