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的同事听说我的家乡冬天会下雪，羡慕的不得了，问我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会下的很厚吗？”“能骑车吗？不会滑？”“有堆雪人么？”……一脸的向往。

我是不喜欢雪的。下雪会冷，特别是化雪的时候。我怕冷，不是一般的怕。

丁静是不怕冷的，我想。她会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又是滚雪球，又是拿雪丢人，裤子从膝以下都湿了，也不在乎。

那天，雪静静地漫天飞舞。我缩着身子往家里走，忽然颈后一凉，一个雪球已散入后背。一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回头过去，看见是她。她笑着，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你可真够拽的啊！”我喊了句，从地上捏了两把雪，朝她冲去，她笑着转身逃走。我穷追不舍，看快追上了，一扬手，一大把未捏好的雪在她身后扬落。她回过头来吐了吐舌头。岂料脚下一滑，栽了个跟头。我冲过去，一扬手，道：“还跑不跑？”她的头发已乱了，却还在笑，道：“好啊，你丢啊，我都等不及了！”她将脸上的头发理到耳后，两手撑地，仰起脸看着我。望着她红红的脸，我笑骂了句，将雪丢在了远处，伸手拉她起来。“噫——”她叫了一声，右手忽然将一大把雪扬在我的脸上，大笑着便跑。怎知刚跑三四步，又滑倒了。我“嘿嘿”笑着，一边抹脸上、头上的雪，一边走了过去。她挣扎着要起来，我一按她的肩头，不让她动，自己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双手绕到她的背后，将她抱了住。“怎么办吧？你给想个法子。”我将额头贴在她的上，笑道。她的眼里含着笑，道：“杀了我罢！”我说不好，重重地亲了她一下，她的唇成了紫色，我笑道：“嘴那么冰，人也是冰冰的，心也是冰冰的。”她说不是，身子贴上来，双手将我抱紧了，在我的耳边道：“要不要把心拿出来看一看，可比你的热多了。”又侧过脸来，找到我的唇，轻轻地舔，一会儿，笑道：“嘴是热的，人是热的，心也是热的，是不是？”我摇头，说“不是”。她“呓”了声，轻轻地咬住我的唇，一点一点的使力。有点疼了，我一扳她的肩膀，推开她，道：“是狗么？”她说就是，就是。

又下雪了。她拉我去山上拾被套着的兔子。山路难走，又有雪。她却是不怕累，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来催我。下午的时候，终于给她捡到了一只野兔，已经死了。她高兴的又唱又蹦，又拽着我跑。路上雪愈厚了，雪又在飘了。她给我戴好帽子，整好领子，道：“快啊，再有一只，就回去。”我无奈地应了声。前面的路好窄，我靠着山石，说：“我先过去。”一踏步，脚下是虚的，心里一惊，人已跌下，竟是抓脱了她的手。我向下滚着，似乎听见她的叫声。一会儿，不动了，我睁眼一看，自己一跌到了沟底，。手一动想起来，浑身却是一阵痛，动弹不得，也不知哪里伤了。“丁丁，丁……”我听见她在叫，在哭，也看见她了。她正在往下走。“慢慢地的，慢慢的，手扶着地——”我用尽了力气地喊。一会儿，她下来了，哭着奔过来。“没事，没事，我还活着。”我安慰她。“有伤到么？在哪儿？能动么？”她四处察看我的身子。我苦笑道：“我动不了啦。你快下山去找人。”“不行。”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她是不愿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郊里。“我背你走。”她说。我笑了，大笑，直笑得身上伤处大痛。

我没想到她的力气会有这么大，以前她在我怀里娇弱得像只小山羊。我伏在她的肩上，轻道：“能背动么？”她扭头一笑，道：“狗熊我也背得动，你有狗熊重吗？”“真爱死你了。”我轻轻地吻住了她的耳垂道。她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极高兴极甜蜜的。

到半山时，她已歇了好几次了，再走时，步子都踩不稳了。我一阵心疼，柔声道：“静啊，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她想也不想，道：“好啊！我要你吻我，不要停，让我窒息死掉好了。”我道：“吻可以，我却怎么舍得你——”停了一下，又道：“那个字不好，以后别说了，好不好？”她刚想说什么，脚下却是一滑，连我一起跌倒了。我长舒了口气，轻拥住她，道：“好了，我们不走了！”她瞪我。我替她理了理头发，道：“现在就报答你，好不好？”

她摇头，不理我。

天有些黑，雪还在下。

她不知道我看书的时候最讨厌人来打断的。那天，我在看书，她从我背后蹦过来，“呀”大叫一声。我吓了一跳。“吃饭了。”她笑道。我心里一阵怒气上涌，脱口道：“不吃，走开！”话很重，谁听了都会受不了。她一怔，呆了半晌，突地一转身，奔进卫生间。我忙追了去，见她拿剪刀乱剪自己的头发，口中泣不成声。我过去夺她的剪刀，却夺不出，她似疯了一般，不理会我。我再夺，剪刀便在手上划了一道，流血了。我扶着受伤的手退了一步。她呆了，手中的剪刀丢到地上，很慌乱地来捉我的手，看那伤口。我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道：“还疯不？”她眼里都是泪水，盈盈的，我心里一痛，后悔刚才胡言乱语。忽见她猛一抬手，一肘撞在我腹上，我痛得弯下腰去。她却一扭身，出去了。一会儿，拿了纱布、棉花进来，一声不吭地低头给我包扎。我抓住她的乱发，将她的脸仰起。她的眼圈红红的，有点肿，眼中还有泪，脸上却还有怒色。我心中一颤，伸头过去，轻轻地吻她的颤抖的唇。“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她站在我的面前，两手插在我的兜里，仰脸望着我。

“给我打电话，一天一次，好不好？”我说。

“不好。”她说。

“那么写信。”我又说。“六天一封。”

“不好。”她摇头，一会儿，道：“一天三个电话，早上，中午，晚上。三天一封信。”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亮的。

那边车子在鸣笛了。

“我要上车了。”我说。

“不好。”她的身子贴上来，头靠在我的胸前，紧紧地。雪在下，好大。

我一回来，同事就告诉我，刚才有人来找我，是女的。我问：“她人呢？”他说：“她问我你在哪，我说你和琪琪出去玩了，她又问琪琪是谁，我便说了，然后她谢了我，就走了。”

我的心跳得好厉害，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七天过去了，没有她的电话，没有她的信，我坐立不安。

第八天，我已不能再等，坐车赶回家。

家中没人，我的心往下沉，昏昏噩噩走出家门。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路好滑，我摔倒了，一辆中巴疾冲过来——

我看见她了，在路口，她走过来。头发有点乱，还没有长齐，都是我不好……

空白，如雪。

——（完）

2003、12、12

（聊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