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会在每天上课时呆呆地望着窗外。可别人不知道，她坐在教室第一排睁大眼睛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只有陈清知道，因为每到下课，陶然就会找陈清借上节课的笔记本，因为在班里，只有陈清知道陶然那大大的眼睛其实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起。
陈清第一次见到陶然是在十年前，他跟着一家人搬到这座城市里来。正在往屋里搬东西的时候，看见隔壁那户的院子了一个小女孩在跳绳，那小女孩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陈清冲着她笑了笑，小女孩看见了他，慌乱的跑回了屋里。陈清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大的嘴巴中间是个黑洞。
陶然看着这个新来的同学，老师面带微笑向大家介绍，他叫陈清，是从外地来的，同学们以后一定要多帮助他。陶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清，时不时的耸耸鼻梁上的眼镜框，他不是那天出现在我家门口冲我笑的那个男孩吗？
下课之后，陶然看着陈清径直地朝自己走来。
“我叫陈清，你好”
“我叫陶然”
“你是住在我家隔壁吧？”
“是你住在我家隔壁”
“哦”
“嗯”
“放学后我们一块回家好吗？因为我还不怎么认识路”
“嗯，那等你认识了路是不是就不跟我一块回家了？”
“。。。。。。”
陈清笑了，大大的嘴中间露着个黑洞。
陶然每次放学都会和陈清一块回家，周末他们也在一块玩。陈清会经常有意无意的取笑她那大大的眼镜，而陶然也会讽刺他那脱落的门牙。这样的时光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至少陶然认为是这样。可当他们小学毕业的时候，陈清说他的父母要带他去外地，去更好的地方上中学。陶然含着眼泪说她不愿意让他走。可陈清说，不用很长时间我就会回来的，说着又咧着嘴笑起来了，此时他已经长了一排干净整齐的牙齿。陶然看着他的笑容，也不禁带着眼泪笑出了声。
在中学，陶然似乎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她经常是一个人。包括吃饭、学习、放学回家。班里的同学也没在意这个普通的女孩，除了偶尔名字会出现在成绩单的前几位。陶然的生活过得普通平淡。她似乎忘记了陈清，忘记了小时候的事，只是现在学习的压力让她没有时间想起罢了。不是她不想交朋友，只是感觉别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就这样，陶然在恍惚的臆想中度过了她的中学时光，在毕业合影的时候，摄影师要求同学们都把眼镜摘下来，陶然摘去眼镜，顺手捋了捋头发，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尽管眼前一片模糊。在一声清脆的快门声过后，同学们高兴地散去，只留下陶然，还有这个模糊的世界。
大约在陶然三岁那年，一次意外的失足让她的视力受到严重的损害。医生说随着年龄的增大可能眼角膜会损坏的更严重，可是目前根本没有死者捐赠眼角膜。陶然的父母只能给她配上厚厚的眼镜，暂时维持她的视力。
陶然看着那张毕业照，大大的眼睛，甜美的微笑，只是拘谨的发式掩盖了她的美丽。她摘下了她的眼镜，顿时照片上一个个小脸变得模糊不堪，她瞪大了眼睛用力看才能认清她那陌生又熟悉的同学。
陶然上了高中，此时她摘去了那个陪伴她数年的眼镜，同时也摘了头上的发卡，刘海儿遮住了额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没有化妆，纯净的外表看着楚楚动人。开学第一天她就搬着桌子坐在了第一排，班里的男生只能终日里望着这个美丽的倩影，谁也无福消受。
当陶然抬起头，看着站在班主任身边的这个男生时，大大的眼睛突然闪烁出灿烂的神情。
“我叫陈清，很高兴能和你们共同学习”
随即底下传出热烈的掌声。陶然用力的看着这个男生，虽然很模糊，但是她能看到他高挑的身材，灿烂的笑容，和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是陈清，确实是陈清，他到底是回来了。陶然的眼角有些湿润，就像当年陈清说要离开时一样。
放学后，陈清走到前排，对陶然说
“我叫陈清，你好”随即身后数十个眼睛像看话剧一样的盯着前面。
“我叫陶然”
“我能送你回家吗？”
“好啊！”
他们并排着走出了教室，身后留下了一群迷茫。
他们在马路上慢慢走着，许久没有说话。
“陶然，你知道这几年我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你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现在很漂亮吗？”
“我知道”
“。。。。。。”
“要是我不回来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
“这几年你会想起过我吗？”
“不会”
“陶然，你一直没变”
“是吗？呵呵”
“你到家了，而我家现在不在这里了”
“哦？在哪呢”
“你不用知道，我只知道你家在哪就行了，明天见，拜拜！”
看着陈清离去的背影，陶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种欣喜，却还有着莫名的忧伤，陶然对陈清已经从小时候的依恋变成了爱恋。原因是他们只是年龄变了，别的什么都没变。
随后的日子里陶然和陈清在放学后总是一块走，他们在一起牵手、拥抱、亲吻。他们会在无人的小公园里一直待到关门，在街角的小饭店点一杯果汁待一天，在商场了参观各种昂贵的衣服，在操场上静静地看夕阳西下。
“陈清，你觉得是小时候好呢，还是现在好呢？”
“我觉得是小时候好”
“为什么”
“小时候不用担心”
“那你现在担心什么？”
“担心要是我死了怎么爱你”
“你死了也能爱我啊”
“嗯？”
“你不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吗？呵呵”
“对，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陈清笑了，露着那一排干净整齐的牙齿。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很久，渐渐地，陶然看不到陈清的身影了，他没来上学。陶然打电话说是生病了。可陶然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过几天，陈清来上课了，还是每天跟陶然在一起，可没几天又不见了。陶然虽然很喜欢陈清，可也有时会感慨感情的脆弱，经不起考验和猜疑。一个周末，陶然打电话把陈清约出来。当陶然看到陈清时，发现他变得更加消瘦，但是依然露着纯真的微笑。
陶然说“最近病的挺严重吗？”
“还行，死不了。”
“哦，死了也没关系。”
“啊？”
“你不是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吗？”
“哦，好像是说过”
“怎么成好像了！就是说过！”
“。。。。”
当陶然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能看清东西了，一切显得那么清晰，那么美好。她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少天，只知道当班主任告诉我们陈清同学因病去世的消息时，全班一片哗然，紧接着自己就摔倒了，自己在睡梦里曾一次又一次的看到陈清，看到他那灿烂的微笑，露着一排整齐又干净的牙齿。母亲坐在陶然的病床前，把一封信交给了她，封面上写着，遗书，请转交陶然同学。陶然打开信，是她曾经看了多年的熟悉的笔迹。
陶然：
真不知道该给你说什么，如果不是生命走到尽头，我才懒得给你写信呢。还记得我们一家刚搬到这里来时在你家院里看到你时，你戴着那大眼镜当时就把我乐坏了。谁知后来咱们还在一个班里上课，这可能就是孽缘吧。可渐渐地发现你这人其实挺可爱的，虽然有时候说话有点气人吧。当我父母要我去外地读书时，我跟父母吵起来了，因为我想在这，想跟你一块上学，可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去了外地，我发现父母并不只是让我上学，还经常带我去各大医院做检查，我知道这跟我小时候无原因的昏厥有关系。可父母总说我只是一些小毛病，检查检查就好了。可我曾无意间听到护士讨论我的病，知道了原来我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陶然，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情况后是什么感觉吗？我整日的昏睡不醒，不想见任何人，不想任何事情，生命在短暂的倒计时里我是那么彷徨不安。有一天，父母跟我郑重的谈话，问我想做什么事？我说我想回到这里来找你，父母答应了，并且还请人帮我进了你们班。我刚来时看到你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我时，心里挺难受的。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却来干扰你的生活，我想你也不会在乎的吧，呵呵！
陶然，随后我们的发展像极小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以为是时光倒流。可我昏厥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心里纠结着应不应该告诉你，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觉，会不会也一下子昏过去呢？呵呵！对了，我听说你的眼睛是因为眼角膜受损造成的，所以我决定在我死后将眼角膜捐献给你，说不定你现在看信的时候就是用我的眼角膜呢？最后我郑重的宣布一件事，那就是，陶然，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吧，呵呵！别的不多说了，祝愿我的眼角膜能够帮你找到一个更爱你的人！
陈清
陶然反复念着最后陈清的名字，泪水已经打湿了被子，脑海中浮现出陈清迷人的笑脸。
三天后，陶然在陈清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陈清的墓前，陈清的遗像非常阳光，估计谁走到这都会为这个年轻人惋惜。陶然将一束白花放在他的墓前，里面别着一张卡片，陶然在上面写着：他说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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