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孩都是一朵花,伊蕊是个女孩,也该是一朵花,只是,我一直不确定伊蕊是朵什么花……
第一次见伊蕊,我以为她长大会是一朵白色的牡丹,雍容华贵。
那天是我的婚礼,伊蕊是远道来的客人中最小的,还不会说话,只能蹒跚几步,小脸鼓鼓的白白的水嫩嫩的,穿着戴帽子的白色连体衣,阳光下,整个小人透明的洁净,透明的贵气。作为新娘的我,自比伊蕊也逊色几分。伊蕊自然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我也喜欢她,记得第二天我还买了一套粉红色的童装送她,我喜欢女孩子是粉红色的。
五年后的春天,因为有生意,我去了伊蕊住的那个城市。见到伊蕊,是在晚上,在她家,伊蕊依旧有着鼓鼓的白白的小脸,眼角稍稍上吊,有点像京戏里青衣的眼角,嘴略微有点大,嘴角却是弯弯地向上翘起,拿着我们送她的水果,会呵呵地笑说谢谢了。伊蕊叫的“爸爸”“妈妈”和普通孩子不同,跟卡通片里的孩子一个味道,很嗲,拐着弯儿地上扬。
那晚,我以为伊蕊长大会是一朵栀子花,美在馥郁的特质里。
又过了两年,伊蕊的父母离异,伊蕊被送到亲属家上学,那是一个偏僻的条件不是很好的小镇。春节前,我织了两件毛衣,黑色的留给儿子,白色的,我托人捎给伊蕊,印象中伊蕊是透明的公主,只有白色配她。没多久,那件白毛衣又返回到我手里,理由是白色的爱脏没人洗。
拥着白毛衣,我猜不出那会儿的伊蕊是草还是花。
转年,伊蕊转学到我附近,那时我忙,即使伊蕊住的离我不远,我也没有时间去留意伊蕊的成长,只在过年买件衣服让人送去。
从熟人嘴里,我常听说伊蕊爱偷拿别人的钱,买小食品分送给同学,开始拿家人的,后来拿老师的,被批被骂被打,屡犯不改。
我曾苦涩地揣度:伊蕊是不是想有人关注她?是不是还想做回做公主?是不是想买回被推崇的感觉?可惜她太小,不知道怎样做才对……
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伊蕊住的地方作客,饭后,我带着儿子和伊蕊玩比赛唱歌、猜谜,晚上,我们要走的时候,伊娜蕊拽着我的衣袖,求我们再陪她玩一会儿,我答应她以后再来,她才坐到墙角那,脸色暗黄地望着我们离开。回家的路上,儿子的一句话,我今生难忘:
“伊蕊姐姐说她好想戴上面罩,不让人看到她长的像她妈妈。”
我无语,只能将儿子的手牵的更紧了。
那时候的伊蕊,像是苦菜花,角落里的,最卑微的那朵。
非典猖獗的那年,我去老家护理病危的父亲。父亲走后,我回来,听说伊蕊被她妈妈接走了,我替伊蕊高兴,有妈的孩子才是宝,有妈的女孩才叫花。
后来,我听那个城市来的人说,伊蕊的继父,不允许伊蕊住在家里,伊蕊住在她舅舅的车库里。
再后来,又他们听说,伊蕊的妈妈又离婚了,问伊蕊住在哪儿?回答是“不知道,租房子吧?”
不知道比苦菜花还苦的花是什么花,是黄连吗?伊蕊是白色的,黄连也开白色的花吗?!
再再后来,我听说伊蕊改名叫夏天,人长得很高很瘦很白很漂亮,只是不爱说话,考上大学了,学绘画。
我暗暗为伊蕊高兴:否极泰来,希望这以后的伊蕊是一朵美丽的白玫瑰,圣洁高雅,开在夏天,有阳光,有暖风。
前两天,又听人说,伊蕊大学的人来电话:伊蕊病了,很重。
我祈祷:伊蕊,平安!好的生活才开始,大学,该恋爱,该享受一个女孩被宠被爱的快乐了,一定要平安啊!
今早,有电话说,伊蕊蕊确诊:骨癌,癌细胞已扩散至肺、淋巴,已经不能走路,不能进食,骨瘦如柴,生命,濒临终结。
我瑟瑟地蜗在沙发里,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眼泪成河,可以洗去这消息,我愿意。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当分出一点母爱给伊蕊,不是只买几件衣服而已。
如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残酷的结果,不管我们认不认,抑郁的悲哀,终将到来。
造物弄人,伊蕊拼命地想学画成花,命运却只给了她一个机会:用短短的二十一年的时间,画了一个圈,圈里是一朵凋零的白色的枯萎的花蕾。
伊蕊终其一生也没盛开成花。
写到这儿,我突然感觉伊蕊是花,会开!会开出一朵比牡丹娇小、比栀子清爽、比玫瑰脱俗、比苦菜比黄连更倔强的纯洁的花。
夏天到来的时候,会开在山岗上的,一朵小小的,白色的,雏菊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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