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霞河边慢行着。走过码头,穿过河边的一片小树林,来到了县剧院的后面,一堵围墙立在我们的则面。从围墙里面的化装室传出演员那欢快的笑语,不用看,其中那铜铃似的嗓音一定是杨英的。演员,给人的总是欢乐。我猜想,杨英大概想把这种欢乐交给江伟,而江伟却太不懂得这一点了。
我在围墙边站住,对江伟说:“你听,是她。”
“走吧,这种声音现在对我来说并不属于我。”江伟没有停步,只是向前走去。
“看来,你对文艺工作者也看不上?”我只好追着他的脚步一起向前走着。
“不,对那爱好业余写作的人我还是热心的。” 多么巧妙的回答,我真担心他热心过度。我狠了狠心问:“难道杨英不比我长得漂亮?”
“你?”江伟把目光足足在我脸上停留了三分钟:“我没有亲眼见过杨英,但我相信她有一幅美的面孔,从别人口中的传闻和她自身的工作就说明了这一点。”
“那你就不应该对我强求而不去答应她。”江伟虽然说过不对我強求,我却总是认为他本身的所做所为就是对我強求的体现。
“这你叫我怎么说呢?”江伟并不是重复那句“不把爱強加在你头上”的话,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尽的口气:“舞台上,银幕中那男女青年接吻、拥抱的场景,给了我心灵中一种不好的印象,每当我看到这些场景的时候,我总要自问,我要是作为其中一位的情人,在台下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经过那样的恋爱。不过,我想问,就是因为杨英是一位演员,你才不去和她见面吗?”
“不是,这不是根本原因。”江伟停住前行的脚步:“难道你不知道杨英也有了对像吗?”
“我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今天晚上才听你说她有了情友。”我也站住了。
江伟看了看天空,见月亮已经西垂,说:“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明天晚上你去我那里,我把我战友的来信给你看,你就会明白得更多。我等你。”江伟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表示我明天一定去。
我不想再对江伟失约,吃过晚饭,稍许打扮了一下,就急匆匆走出了县石油煤建公司的大门,向东街——县航运公司的五层大楼走去。
过去,我是经常走这一条街的,那是琴姐还没有成为随军家属的时候,琴姐每次去她母亲家,都要带我一块儿去吃饭,当江伟探家后,有时我就开始推辞,特别是琴姐转到部队后,我可以说是再没有跨过琴姐她母亲家的门。
今天,却要旧门新访了。在我的心中虽说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可昨天当面的应约,再加上要想知道江伟到底为什么要追求我,为什么要对杨英冷淡,又为什么不去挽回从霞芬身上失去的爱。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走进了江伟他母亲家的门。
“伯母,您好。”江伟的母亲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头上已挂满了银丝,只是从脸上显得比过去胖了一些。
“呵,是小铃,有一两年没有来过了吧,快,进屋坐。”从那慈祥的面容中流露无限的热情。我看了看家里,见江伟不在,很想走,江伟的母亲好象知道我的来意,只听她说:“你是来找江伟的吧,他到一个战友家去了,走的时候他说了,说是你来后先到他房里等他一会。”江伟的母亲说着话送过来一把房门钥匙:“他住在四楼十号。”
“伯母,我还有亊,我先走了。”江伟不在,我心中略感不快。
“那怎么行,”江伟的母亲说着把钥匙硬塞到我手上:“江伟说了,让你一定等他。”
“这……”我犹豫了。
“去吧,去吧,江伟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只好接过钥匙,说了一声“伯母我去了”,就向楼上走去。
在江伟的房间里,窗户对着流淌的霞河,窗户下摆着一张书桌,在书桌右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年历,年历下放着一个书柜,在书柜旁就是一张单人床,在床上放着一床军用棉被,叠得四角棱方的军被上放着一个的凉枕套的枕头。枕巾已接去一半,半露的枕头上放着一封信。环视了一下房内的摆设,我走到床边,从枕头上轻轻拿起那封信,又走到书桌前坐在木靠椅上,把信打开来,只见信中写到:
战友江伟:
你好!
自从你复员三月,一直没有给你写信,我也不见你的来信,总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你回家后个人问题是否解决,希望你能回信把你现在的情况谈一谈,好使我放心。
我在部队的情况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前几天我哥哥探亲路过我这里,听说你已复员,他说一定要去看望你,想必你们已经见面了吧。
再告说你,我哥哥和杨英又已经和好,他这次大概就要准备结婚了,当然,这要看杨英是否同意。好了,我这次就不多说了,你见我哥哥后他会把一些亊情告说你的。
最后向霞芬问好!
致以
军礼
你的战友:汪斌
一九八三年四月五日
我把信放到桌面上,站起身,把目光向窗外送去——霞河,在暮色中闪起一派青辉,轮渡口的路灯已经在闪耀,远处的河面在青辉中闪起点点夜航船只的灯火。
江伟还没有回来,我又坐下,双手撑着两颊。突然,书桌上玻璃板下的一张双人半身照片吸引了我。
一张稍园的脸上长着一张稍宽的嘴,一对细小的眼睛微眯着,给人一种欢笑过度的感觉,一条长辫垂在前胸,这是霞芬。在霞芬的身后紧靠着一位军人,他的脸比霞芬稍长,眼睛睁的也大,他把头紧紧地歪向霞芬这一边,我不认识他。
这是谁呢?看起来他并不比江伟帅气,难道他比江伟更重感情,或者对霞芬来说他比江伟更具风度,我目视着照片,甚至忘了等江伟的亊。
背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是江伟回来了。
“让你久等了。”江伟关上门,抱歉的说。
“你怎么这样不守信用?”我以一种生气的语调。
“就这一次,”他说着走到我的身边:“是我战友的哥哥探亲回家了,我去杨英那里看望了他,”他又补充道:“我们在部队时认识的。”
“所以你就忘了我。”我承认,在女子的心里是有不得半点的委曲的,特别是江伟正向我求爱呢。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人总不能让爱情缠住自己的手脚,做那爱情的奴隶吧,也总不能为了爱情去牺牲朋友之情吧。请你不要生气,”他拦住我欲说话的嘴:“我这不是赶来了吗。”
“可你迟到了。”我还是没好口气的说。
“请你原谅我这一次。”江伟把手撑在我坐的木椅上:“你想,作为战友的哥哥来邀我,我能不去吗?”他一眼看着玻璃板下的照片说:“啊,就是他,汪斌,我战友。”
“汪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声。
“对。”江伟又见到了桌面上的信:“这就是汪斌写给我的信,你不是已经看了吗,能原谅我了吧?”
我没有说是否能原谅他,只是用一种不明真象的口气问:“霞芬是怎么和你战友谈上的呢?”
“这有什么奇怪,人总得要找到他的知己。”
从江伟的口气中不难听出这纯属于一种自己安慰自己的话。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种人,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恋人被自己的朋友夺去,难道真有一种人把友情看得比爱情更为高尚?我是决不相信的。
我向江伟说出了我不相信友情能超过爱情的看法,江伟说:“是的,就连我自己也很难使自己相信,但事实又确实是这样的,这又使我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那我一定会认为是你抛弃了霞芬,而并不是霞芬做出了什么缺德事。”
“先不要下结论,因为我还没有告说你我和霞芬之间相恋后的一些往事。”江伟从书桌下拿出一小方凳,叫我往旁边靠一靠,自己坐到我的身边,又拉开抽屉,从抽屉中拿出笔和一个本子放到我的面前说:“你是爱好写作的,就帮我一下吧。”
我看了看笔和本子,又望了望江伟说:“你是想要我当你的‘秘书’。”
“让你积累素材呀。”江伟神秘的一笑,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影集和一堆信件:“这些将唤起我对往亊的回忆。”
江伟把影集翻开来,第一张照片是霞芬的。“这就是在那离别的夜晚霞芬送给我的。”江伟说着又打开第二页,第二页有江伟的全身照和半身照。江伟指着一张身跨五六式冲锋枪,以青松为背景的照片说:“这是我来部队后照的第一张照片,给霞芬寄了一张。”
“为什么不寄半身的呢?那更能显示出恋人之间相互的信任。”我指着江伟的那张半身照片说。
“来不及呀。”江伟又是神秘的一笑:“这张半身照是我到部队一年半以后为领驾驶执照时照的,我放大着色了四张。”
“那你一定给她寄了一张?”我迫不及待的问。
“没有。”
“为什么?”
江伟再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四张照片中我姐姐拿去了一张,我母亲那里一张,在我探家时霞芬才要去一张,我自己留下了这最后一张。”
“霞芬还要你的照片?”我好奇的问。
“要,不过后来又被我弟弟要过来了。实际上我是反对我弟弟这样做的。”
“江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谁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照片?”
“你见过,杨英也见过,这是真话,至于我弟弟为什么要从霞芬那里拿回照片,一方面是他很少有我的照片,更主要的是他认为霞芬既然另有新欢,再要我的照片就没多大意思,因为这对她对我都不太好。人是存在自私和嫉妒心的。这样吧,”江伟把目光从影集上移开,望着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淡定、坦然:“我就从我到部队后说起吧。”
我点了点头,开始听着江伟的又一次自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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