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说，棍子可能是噎到鱼骨头，久拔不出，然后发狂从三楼跳下致死的。

初闻棍子死讯，虽然与棍子没有什么感情，可心里却也顿时沉郁不少。恍惚中，又记起棍子那一扫而过的淡淡目光，突然就怔忡起来，似乎那天棍子的目光，竟似是为了它的那一跃作了铺垫。

棍子是三叔初春之时从朋友家领回养在厂里的一只狗。名字是妹妹起的，据说是因为棍子领回来时太小，像根棍子一样。棍子领回来时，我并不知道，因此，和棍子的第一次见面，让我大惊失色。

那天，我到三叔厂里去，刚进门，一只小东西以极迅捷的速度从里面冲出来，然后围到我脚边哈哧哈哧的喘气，隔着裤子，我都能感觉到一下下的热气和一团毛绒绒，顿时，鸡皮疙瘩齐出。来不及细看，我吓得几乎失声尖叫。一团笑声幸灾乐祸地响起，好一阵，三叔才收住笑声，说，“棍子，回来。”可脚边热呼呼的一团不为所动，依然热情如初，并时不时跃起想攀上我的膝盖，我不敢低头，眼睛平视前方，身体僵硬，有些气恼地发问，“什么东西呀？”四叔依旧嘻嘻发笑，说，“不过是只狗。你看它对你多热情，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我才敢低下头来，心里依然毛毛的，却见果真是一只狗，还是一只小小狗。身子粗短，四肢也粗短，有点像香肠，极兴奋地在我脚下围转，黄褐色的毛发微微翻卷，一圈儿一圈儿地贴在身上，倒有几分可爱。不过我对这些小动物有着畏惧心理，再可爱的动物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忍住跳上椅子的冲动，冲三叔嚷嚷，“你不它绑好，小心跑出去被人抱走了。”三叔笑笑，一笑置之。

那次见面，尽管我被棍子吓得够呛，但棍子没留在我脑海多久便被我忘了。再次被提起，是在六月。那时，我刚辞掉工作，暂时住到三叔家里。有一次收拾碗筷，刚想把骨头倒掉。三婶说，“骨头别倒，留给棍子。”我才记起还有那么一只狗。入住三叔家后，经常从三叔口中得知棍子的三言两语。今天说棍子在厂子里跳上跳下寻找老鼠的踪影，吠叫不止，弄得邻近的人很有意见；明天说棍子在不经意间跑了出去，找了半天才找回来；后天说棍子上火，自己跑到外面找些青草吃，降了火……我有些吃惊，感觉这只被唤作棍子的狗竟这般奇特，不但多管猫的闲事，还时而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又贪玩，时而又像个颇有见识的大人，竟然知道自己给自己调理身子。也不知它整天呆在三叔厂子里，哪来学来的本领。

三婶对棍子是极好的，每次留给棍子的饭菜，她都重新煮过一遍，她还特意从她工作的地方装回肉菜饭给棍子。而平时，我们吃什么，也预备一份给棍子。而棍子，也真表现得跟人一样，我们吃什么，它吃什么，青菜萝卜它照吃，也照样会喝汤。一段时间下来，我在心里无形中竟也给这只狗留了一个位置。而这只棍子，也在不觉间长成了一只大棍。

棍子长大后，天气也逐渐变凉，三叔和三婶开始担心。倒不是担心棍子被冷着，而是担心广东人除了天上飞的飞机，地上跑的火车外什么都吃的胃口，怕棍子一个不觉意被人掳了去作了狗煲。思量再三，三叔到外面买回一只狗圈，把棍子圈了起来。棍子却不改它顽皮的性格，依然上窜下跳地想跑去捉老鼠，结果，有好几次它脖子上的绳子被挂住了吊在半空，要不是三叔发现得早，它就要提前和阎王交朋友了，搞得我们也跟着紧张。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持续多久，三叔的厂子就搬迁了。而在搬迁前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有一次我们想着棍子长大了吃鱼骨头估计没问题，就把鱼骨头和其他骨头混在一起给了它吃。结果棍子被鱼骨头噎着了，自己一只坐在近门口的空地上，四爪齐出，使劲地扒嘴，扒了好久，不成功，又拼命地翻跟斗。后来三叔觉得它动作太过奇怪，又见它爪子老是扒嘴，还流了满地口水，便捉住它，掰开它的嘴，只见一根细细的鱼刺在它牙缝中闪着莹光。三叔找来镊子帮它把鱼骨头取出，它才安定下来。此后，我们再也不敢喂它鱼骨头了。

三叔搬了新厂后，又从朋友家里领回两只小狗。听三叔说两只小狗的顽皮程度比小时候的棍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棍子常常被两只小狗欺负，居然连饭也吃不饱，三叔只好将两只小狗和棍子分开两边喂养。我本来不信的，想那棍子小时候的疯狂程度，再怎么被两只小狗欺负，也不至于连饭也吃不饱吧？！不过，当我在新厂里再看到棍子时，我信了。

也是刚进门，入目两只新来的小狗到处奔跑撒欢，常常滚作一团，却没看到棍子。我稍用力气唤了声“棍子”，一个角落里传来些杂乱的响声，我回头，却是一个有些阴暗的角落，我用力皱了皱近视眼，才看清是棍子。只见棍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一般。它看了看我，一会儿后，目光从我身上轻轻掠开，然后又懒懒地躺下去了。我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刚刚棍子的目光望向我时，我似乎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哀怨，还有一丝浅浅的苦涩，朦胧间，似乎还有一点点绝望。我望着那个阴暗的角落怔忡出神，不知道以前活泼的棍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越来越觉得它像个人了，只是此时，它像个看透凡尘的人，淡淡一眼，尘世悠悠便都成为了往事如烟。

没多久，听三叔说两只小狗死了。三叔新厂附近是一片菜地，它们跑出外面玩时，不小心吃了老鼠药中毒致死。可棍子，还是那只棍子，没有回复从前的顽皮，依旧是那付淡淡哀怨的样子。

之后，便是棍子的死讯。据说是刚从家里过来的四婶不知道棍子不能吃鱼骨头，那天晚上把鱼骨头端给了棍子，没多久，棍子便开始狂叫，四叔走上前去查看，被狂乱的棍子咬了一口，然后棍子挣脱绳子冲上三楼，四叔跑上去时，只看到棍子一跃而下的悲壮背影。

-全文完-